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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那兴奋劲,我原本已经压抑下去了的那些话忍不住又从喉头冒了出来,我说连这
样的女人你也去蹭不嫌掉价?我咋看那个女人都像一条毒蛇。
刘运城似乎早料到了我会这样说,很宽容地笑笑,拍着我的肩说,蛇也是有药
用价值的嘛,别因为蛇咬你一口你就恨不能把蛇剁碎了喂狗。
我说刘运城你迟早要被蛇毒死的,跟蛇打交道少不了要死在蛇嘴里。
刘运城说我百炼成钢我百毒不侵。
见刘运城仍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只好直说了,我说男人在汪汪面前是很容
易产生自卑感的,是很容易想到那条上吊的绳子的,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自
卑不如上吊算了。
刘运城大笑,说只要你努力压抑着对那条绳子的渴望你就能忘记上吊的冲动,
多数人都是这样活下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就无话可说了。刘运城承认汪汪是条毒蛇已经算给我很大的面
子了,我当着刘运城的面这样骂汪汪,有点像当着人家老公说跟人家老婆怎样怎样
——汪汪不是刘运城老婆,但我知道刘运城跟汪汪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是很容易惹火烧身的。何况我后来仔细想,我之所以对汪汪怀着近乎刻骨的恨,
其实是出于个人的私愤——说明白点,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刘运城、汪汪、我
——一块喝酒,要不是汪汪表现出的对我的不屑刺伤了我的自尊,我想我对汪汪的
评价还是会比较客观的,比如我可能会带着一份宽容说汪汪这种女人活得也不易,
说汪汪这种女人在别人眼中可能属于人尽可夫那种,但肯定内心也有其别人难以觉
察的伤痛的,说刘运城你跟汪汪这个女人搅一块虽然要提高警惕,但也别尽起坏心
眼……至少我不会说汪汪是个丑女人,风骚的丑女人,我会说汪汪身上是有一种成
熟的少妇的风韵的……
汪汪之所以看不起我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这一点我后来想明白了。汪汪之所
以表现出看不起我是源自一个习惯了的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自然反应:汪汪看不
起的是我们那个跟清水一样穷的单位——打狗看主人,汪汪看不起我们单位因而看
不起我。
关于这一点,凡在机关呆过的人都知道,虽说总体而言机关收入也不算太低,
但横向比,就是部门与部门比,还是存在严重的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一样的差别的。
像汪汪所在的政府接待处,虽总共也就三个人,但也是个敢于花钱如流水的部门,
而我所在的部门却恨不能一分钱掰两半花。因为通常情况下是人穷个就矮,因为钱
少,所以我抽的烟就羞于示人,一件西装就老也熨不平折皱,一条领带也就只能值
一双袜子钱——这副模样自然让人看不起。汪汪说噢你是在×××上班哪——这句
话写在纸上看起来倒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但人说话时通常会因为动作、口气、神
态的细微差别而使一句看起来十分平常的话变得含义丰富而深刻。汪汪一句极平常
的话让我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恨不能落荒而逃。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产生如此卑
琐的感觉,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件很耻辱的事,从那一刻起,我对汪汪就没什么好
感了,连杯中的啤酒味也突然淡了许多。我说,现在这啤酒咋净是马尿味?
汪汪看不起我一来因为我的“出身”清贫,二来因为我是刘运城的朋友——关
于这一点在以后的文字中我会提到,而后来当我发现汪汪之所以对我的态度不友善
还有第二点原因的时候我对汪汪的感觉突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我似乎觉得汪汪
——也不是那么面目狰狞和丑陋了,当然,这是后话。
这女人神通广大着呢。刘运城说,有时候你只须记住一点:各取所需——她喜
欢我这人,我需要她的能耐和手腕。
我说拜倒在她那条破裙下的男人不止你一个,你不在乎?刘运城说都啥时代了
你还说这么迂腐的话?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说话才这么刻薄,不过,人都有各自的
活法嘛,走走走,刘运城说,换个地方继续喝。
需要说明的是,我跟汪汪早就认识——不,这句话不准确,应该说我早就认识
汪汪只是汪汪不认识我,这就像我早就认识国家主席而国家主席不认识我一样。汪
汪是机关的名人,之所以是名人,是因为汪汪所在的接待处经常要接待省上的领导,
汪汪又能喝,女人能喝在这某种场合是非常有利的条件,加上汪汪的确浑身散发着
一份少妇成熟的韵味和——魅力,因此不少省上来的领导指名要汪汪陪。汪汪自然
就成了名人。既然是名人,在我们这个社会,就是公众人物。所谓公众人物,通常
是指没有隐私的人,这样,机关几乎所有的人就都知道汪汪家有几口人,各人姓名、
性别、年龄、婚否……知道汪汪爱上哪家酒吧,爱去哪处舞厅,爱吃哪样菜,因何
离婚——总之,汪汪是公众人物。按说公众人物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汪汪自己也太
招摇。汪汪的打扮明显比一些少女还新潮,走起路来那高挺的胸部常常使迎面而来
的男人呼吸加粗血脉贲张,而且据说汪汪在生活方面也比较开放,这样,在私下里
汪汪难免成为男人性话题的主角。我就听过我们处长和其他几位处长喝茶时怎样把
汪汪放在嘴边蹂躏。我那时觉得我们处长真恶心,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就罢了,
没必要一定要把葡萄说成一堆烂泥吧?那会儿我怀疑我们处长人格上有问题。但那
天晚上汪汪对我的不屑使我突然想起了处长,使我突然对我们处长有了几分理解—
—汪汪也没啥大不了的嘛,说说咋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就停了。电梯的灯坏了,所以我的一切想法都是
在黑暗中进行的。电梯停了的时候我便往外走,谁知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坏事了—
—我怀里突然多了一团东西,那是团热热的软乎乎的东西!我一愣神立即反映过来
——是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这时候我听见“呀”的一声。我想这回惨了。
我撞上的是汪汪。
不过,当我看清我怀里的那个女人是汪汪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狂喜: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不动声色的报复汪汪的机会!
关于这个问题,后来汪汪很坦率地告诉我,说那回虽然被我撞痛了胸部,其实
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我不但没向她道歉反而把她臭训了一顿——在这之前还没
人敢那么恶狠狠地训她——尽管我是借着黑暗的掩护,有点像别人借酒发疯,但毕
竟在心理上她感觉到了这世上还有一个比她更强大的男人。男人穷点形象差点没什
么,关键是要有一个高大强健的心理形象。我能在明知自己也有错的情况下训她,
说明我这人在她面前没有猥琐感,说明我在心理上不说伟岸至少也是高大的。
汪汪一席话说得我又羞又愧。
事实上,那天我的确有点借酒发疯的意思,一来我当真喝了点酒,二来也因为
我在黑暗中确实出于反正你也认为我不知道撞的是谁,不知者不为罪的想法,三来
我早就想找机会发泄一下心中那份怨恨了——谁叫你汪汪当初那么趾高气扬?
当然,说到底我也是出于一份比较卑鄙的想法,一个堂堂大男人做事时会有这
么多的不能示人的心思,也实在有点可怜可悲甚至可耻。
但我努力不动声色。
我把汪汪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奇臭无比。
直到我骂够了,骂得自己都有些难堪了,才假装认出那是汪汪,才假惺惺地给
汪汪道歉。汪汪一言不发,脸上泛着红晕,双眼迷离,在我的打火机的微光下,汪
汪那一往情深的模样把我狠狠地吓了一跳。后来汪汪跟我说,别看你那朋友刘运城
一表人材,在我面前还不跟一条狗一样?他哪天敢说我半句不是?这种男人也叫男
人?当然,我也知道他的目的,汪汪这时候很沧桑地一笑,这叫互相利用,对不对?
因为在电梯口的相撞,晚上汪汪打电话给我说要请我吃饭,说向我赔礼道歉。
我说你汪汪请我我怕是有点高攀不上,要不,我请你,算给你一个机会?汪汪在电
话那端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知道汪汪锦衣玉食惯了,但我偏不选择大宾馆大酒店,一来我请不起,二来
这女人既然有受虐狂,那我就带她去那种平素她一见就恶心呕吐的小餐馆,我心道,
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受虐!
后来我们便在城郊的一家供民工吃饭的小餐馆里坐下来。餐馆老板大概从没见
过有像汪汪这种打扮的人物进他的店,便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张泥垢斑斑的小
方桌被他擦得油光放亮,因为抹桌布黑得让人难堪,老板便用袖子去抹凳子,抹了
半天见凳子还一副油黑模样,老板急得恨不能自己躺上去把凳子滚干净。我说老板
你也不用献殷勤了,上溯三代谁不是农民?要看不起农民那就是数典忘祖。我这话
明显是说给汪汪听的。但汪汪竟然没有生气,脸上带着笑,一副吃了蜜的感觉,我
心想,原来看起来越高傲的人其实越贱。
然后我们就着一碟花生米一盘猪尾巴喝酒。
我做出一副兴高采烈心花怒放的模样,我说汪汪你说数典忘本的人是不是很可
耻?你说一个女人太张狂是不是其实很可笑跟母鸡一样?你说女人卑鄙起来是不是
比男人卑鄙千倍?你说一个女人最无耻的时候是不是往往显得最可爱——我的话句
句带刺,句句恶狠狠地刺向汪汪,但是,我惊讶地发现汪汪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在我
的话语里面色发潮胸部起伏陶醉得都快晕过去了——我开始害怕,我问自己,我是
不是有勇气和能耐承受这么一个开始全身心投入的离过婚的名声欠佳的女人?一个
被人骂了反而欢喜得飘飘欲仙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