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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利先生在他堂妹之后上了楼,设法找到了迈克尔爵士的化妆室。他叩门,他静听,天知道他有多么焦急地期待着回答。其间有片刻的停顿,年轻人的心怦怦的跳得又响又快,然后是从男爵亲自来开门了。罗伯特看见他伯父的贴身男仆已经在大忙而特忙,为他主人的匆促远行作着准备。
迈克尔爵士走到外边儿的走廊里。
“罗伯特,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他平静地问道。
“我只是来问问,我是否能帮助你料理点什么?你坐邮车到伦敦去?”
“是的,”
“你打算待在什么地方?”
“是去伦敦,我想我要待在克拉伦登;我在那儿是知名的。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是的;此外还有一件事:艾丽西亚要陪你同行。”
“艾丽西亚!”
“你知道,眼前她待在这儿不大好。最好还是让她离开府邸,直至…一”
“是啊,是啊,我明白,”从男爵插口道,“但,难道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吗──她必定要和我同行吗?”
“这样即刻动身,她没法儿上别处去;再说,她上别处去也不会快乐。”
“那么,让她来吧,”迈克尔爵士说道,“让她来吧。”
他用一种奇怪的压抑的声调说着话儿,看来挺费劲似的,仿佛对他说来,不得不说话,压根儿就是痛苦的。仿佛生活中的一切日常事务,对他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强烈地刺激他的悲痛,几乎比悲痛本身还要难捱难熬。
“很好,我亲爱的伯父,那么一切都安排好了;艾丽西亚会准备好九点钟出发。”
“很好,很好,”从男爵喃喃地说道,“如果她愿意,那就让她来吧;可怜的孩子,让她来吧。”
他一半儿带着怜惜的口气说起他女儿时,沉重地呼嘘叹息了。他正想着:他为了那个如今躲在楼下炉火照亮的房间里的女人,对自己的独生女儿相形之下却冷淡得多了。
“你临走之前我再来看你,先生,”罗伯特说。“我等你走后才离开。”
“等一下!”迈克尔爵士突然说道。“你可告诉了艾丽西亚?”
“我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只是说你要离开府邸一些时候。”
“你很好,我的孩子,你很好,”从男爵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他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他的侄儿用双手捧住这手,把它按在他的嘴唇上。
“啊,先生!我怎么能原谅我自己呢?”他说道,“我给你带来了这场悲痛,我怎么能不憎恨我自己呢?”
“不,不,罗伯特,你做得对──你做得对!我倒但愿上帝对我大发慈悲,在今夜之前就取走我悲惨的生命;然而,你是做得对的。”
迈克尔爵士重新进入化妆室,罗伯特慢慢地回到门厅里。他站停在一个房间的门口,留在这房间里的是露西,即奥德利夫人;要不就是海伦。托尔博伊斯,他那失踪的朋友的妻子。
她正躺在地板上;就在她蹲在她丈夫足边自白她犯罪过程的老地方躺着。她是否处于昏迷状态;是否由于悲伤得一筹莫展而躺在那儿罗伯特可不想知道。他走到外边儿的门厅里,叫一个仆人去找她的贴身侍女;那位漂亮的佩戴着缎带的丫头一看到她的女主人,便诧异、惊愕得大声叫了起来。
“奥德利夫人病得厉害,”他说道:“你送她到她房间里去,留神照料着她,今夜她可别离开房间。你要好生侍候,留在她身边;可是,既不要同她谈话,又不要让她用谈话去刺激她自己。”
爵士夫人并没有昏过去;她听任侍女帮助她从她趴着的地板上站起身来。她的金发散成凌乱的几络,披在她象牙色的颈子和肩膀上,她的脸和嘴唇毫无血色,她的眼睛里发出不自然的光芒,煞是可怕。
“带我出去,”她说,“让我睡觉去!让我睡觉去,因为我的头脑火烧火燎的!”
当她和侍女一起离开房间时,她转过身来瞧瞧罗伯特。“迈克尔爵士走了?”她问。
“他过半个钟头就要走了。”
“斯坦宁丘的火灾里没有人丧命吧?”
“没有人。”
“我很高兴。”
“旅馆老板马克斯严重烧伤,现在躺在他母亲的小屋里,尚未脱离险境;不过他是可以痊愈复原的。”
“我很高兴──我高兴的是没有人丧命。夜安,奥德利先生。”
“爵士夫人,明天什么时候我可以见你谈半个小时的话吗?”
“悉听尊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夜安。”
“夜安。”
她平静地倚在她的侍女肩膀上,走出去了,给罗伯特留下一种奇怪的惶惑之感,这使他十分痛苦。
他在宽阔的壁炉旁坐下,炉中殷红的余烬逐渐暗淡,他惊叹着这古老府邸的变化:直至他朋友失踪那天之前,府邸对于大家都一直是个愉快的家,每个成员都受到它殷勤屋顶的庇荫。他面对凄凉壁炉而坐,沉思默想,竭力想决定在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之中采取什么措施。
他坐在那儿,一筹莫展,无力决定任何行动的方向,却迷失在一个昏昏沉沉的白日梦里。一辆向塔楼小门驰来的马车辚辚声,把他从白日梦中惊醒过来了。
罗伯特打开书斋的门时,门厅的钟正打了九下。艾丽西亚刚从楼梯上下来,陪同她的是她的侍女,一个面色红润的乡下姑娘。
“再见了,罗伯特,”奥德利小姐说道,向她的堂兄伸出手来:
“再见了,愿上帝保佑你!你可以信托我,我会留神照顾爸爸的。”
“我深信我可以信托你的。愿上帝保佑你,我的亲爱的。”
那天夜间,罗伯特。奥德利第二次把他的嘴唇压在他堂妹坦诚的前额上,第二次给了她一个兄弟式或长兄若父式的拥抱,却不是那种很可能出现的、大喜若狂的拥抱,这本来是很有可能成为哈里。托尔斯爵士的独特的艳福。
九点零五分,迈克尔爵士下楼来了,后面跟着他的贴身男仆,象爵士一样的严肃和白发苍苍。从男爵面色苍白,但镇静而沉着。他向他侄儿伸过去的手冷得象冰一样,但他向年轻人告别的声音是稳重的。
“罗伯特,我把一切都托付给你了,”当他转过身去要离开他长期居住的府邸时,他说道。“我或许还没听到底;但我已经听够了。
天知道我无需再听下去了。我把一切都委托给你了,但是你可不要冷酷无情,你要记住,我曾多么热烈地爱──”
他的声音嘶哑下去了,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爵士,我一定在每一件事情的处理上都记住你的嘱咐,”年轻人答道。“我一定把每件事都办得极为妥善。”
一片控制不住的泪水之雾,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见他伯父的脸,刹那之间,马车飞驰而去了;罗伯特。奥德利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书斋里,灰白色的炉灰里只有一星半点的余烬在闪光。他独自坐在那儿,肩上压着对一个邪恶女人的命运所担负的可怕责任,竭力思索着他该怎么力、。
“天哪,”他心中想道,“毫无疑问,这必定是上帝对我在去年九月七日以前所过的那种漫无目的、犹豫动摇的生活所作出的一种天罚。毫无疑问,这可怕的责任是硬压在我肩上的,目的就是要我对一个触怒的天公低声下气,承认一个人是不能选择他自己的生活的。他不能说:‘我一定要过轻松愉快的生活,对于在伟大战斗中酣战的、那些倒霉、失误而又精力充沛的家伙,我都要远而避名’他不能说:
‘正在打仗的时候,我要躲在帐篷里,嘲笑那些在无用的斗争中被踩倒在地上的人。’他不能这么办。他只能低声下气地、诚惶诚恐地去做那创造他的造物主指定他做的事情。如果他有仗要打,就让他忠诚地打仗去吧;但,如果强大的花名册上点到了他的名字时,他却逃之夭夭,那就让他遭难去吧;如果警钟召唤他上战场时,他却躲藏在帐篷里,那就让他遭难去吧!”
一个仆役送几支蜡烛到书斋里来,并且把炉子重新生了火;但罗伯特。奥德利坐在壁炉边的座位上,一动也没动。他坐在那儿,就象他时常坐在无花果树法院的事务所里那样,两肘撑在椅子两边的把手上,一只手托着下巴额儿。
但,仆人快要离开房间时他抬起头来了。
“我从这儿能发个电报到伦敦去吗?”他问道。
“电报可以从布伦特伍德发出,先生──这儿发不出去。”
奥德利先生沉思地瞧瞧他的表。
“如果你要把电报打出去的话,先生,可以派个人骑马到布伦特伍德去。”
“我确实想发个电报;理查兹,你替我安排一下,好吗?”
“一定遵命,先生,”
“那么,我写电报,你等着?”
“是,先生。”
仆人从旁边一张桌子上取来文具放在奥德利先生面前。
罗伯特把笔浸在墨水里,沉思地对一支蜡烛凝视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动笔。
电报如下:──
“埃塞克斯、奥德利庄院罗伯特。奥德利致圣殿法学协会内佩珀大楼法兰西斯。威尔明敦──
“亲爱的威尔明敦,如认识有经验的精神病医生而又可信托其保密者,请即电告其地址。”
奥德利先生把电文装在一个大信封内,把它和一枚金币一起交给了那仆人。
“理查兹,你要设法把这个电报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他说道,“让他在站上等待回电。一个半钟头以后他就该收到回电了。”
理查兹先生从罗伯特。奥德利穿茄克衫和翻领衣服时起就认识他了,他离开房间去执行任务。老天爷不许可我们跟随他到府邸的舒舒服服的仆役大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