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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有什么理由必须要知道得更多呢?”外科医生问。
“一个十分可怕的理由,”罗伯特。奥德利答道。“我已经同我的疑惑和怀疑搏斗好几个月了,这种怀疑弄得我的生活痛苦不堪。怀疑一天强似一天;人们由于不肯相信他们在世界上最害怕相信的事物,力图用以欺骗自己的那种普通的诡辩和浅薄的论据,都解释不了我这些疑问。那个姓了我伯父的姓的女人,我认为她是不配做他的妻子的。也许是我冤枉了她。但愿如此吧。然而,如果我真的冤枉了她,详尽的证据的致命铁链却自动连接起来了,它至今还没有跟一个清白无辜的人缠绕得那么贴近过。我希望解除我的怀疑,或者──或者肯定我的杞忧。我要办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我必须追究我伯父的妻子的过去的经历,仔细而且谨慎地追究,从今夜一直追究到六年以前。今天是一八五九年二月二十四日。我要知道今夜和一八五三年二月之间她的经历的每个记录。”
“那么你的动机是高尚的?”
“是的,我希望替她澄清一个十分可怕的嫌疑。”
“这疑点仅仅存在于你的脑子里吧?”
“也存在于另一个男子汉的脑子里。”
“我可以问这人是谁吗?”
“不,道森先生,”罗伯特斩钉截铁地答道:“除了我已经告诉你的,我不能再向你透露什么了。我在大部分事情上,是个迟疑不决的、动摇不定的人。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得不坚决。我再说一遍,我必须知道露西。格雷厄姆一生的历史。如果你拒绝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我,那我就一定要去找愿意帮助我的其他人了。尽管对我是痛苦的,我也要去问我的伯父,去打听你拒绝告诉我的那些情况,我不愿我那追究往事的调查,第一步就遭到挫折。”
道森先生缄默了几分钟。
“奥德利先生,我简直没法儿表达,你叫我有多诧异,多惊惶,”他说。“关于奥德利夫人的经历,我能告诉你的是那么少,因此,拒绝把我掌握的那么一点儿情况告诉你,那简直是太过顽固不化了。
我始终认为你伯父的妻子是最可爱的女人中的一个。我没法儿使自己对她有别的看法。如果我被迫改变看法的话,这简直是要把我生平最强烈的确信连根拔起了。你希望将她的生活经历从此时此刻一直追究到一八五三年吗?”
“我希望。”
“她是在一八五七年仲夏,即一年前的六月里嫁给你的伯父的。
她在我家待了十三个月多一点儿。她从一八五六年五月十四日起,开始成为我家庭里的一员的。”
“那么她来自──?”
“她来自布朗普敦的一个学校;这个学校是由一位叫文森特的夫人主持的。由于文森特夫人的大力推荐,我便接受了格雷厄姆小姐到我家作教师,对她的经历没有再作特别的了解。”
“你见过这位文森特夫人吗?”
“我没见过。我登广告征聘一位家庭女教师,格雷厄姆小姐来应征。她在信里告诉我,可以向文森特夫人了解情况,那时她就住在文森特夫人开设的学校里当低年级教师。我很忙,时间总是由各种事情占得满满的;从奥德利赶到伦敦去了解这位年轻女士的资格,必须花上一天的时间;因此,可以免受这个损失,我是高兴的。我在《人名词典》上寻找文森特夫人,居然找到了,我认为她是个靠得住的人,便写信去问她。她的复信使我十分满意──露西。格雷厄姆是勤奋、认真的,完完全全胜任我所提供的职务。我接受了这个证明材料;而且我也没有理由懊悔或许做了件轻率失误的事。奥德利先生,现在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可以请你把这位文森特夫人的住址告诉我吗?”罗伯特拿出笔记本,问道。
“当然可以。她当时住在布朗普敦新月小屋9号。”
“啊,哎呀,”医生说话时,奥德利先生喃喃自语,去年九月里的一段回忆突然兜上他的心头。“新月小屋──是的,我以前听到过这地址及德利夫人亲口说的。去年九月里,这位文森特夫人打电报给我伯父的妻子。她病了──我想是垂危了──请爵士夫人到她那儿去;但她已从旧居迁出,找不到了。”
“真的?我可从未听见奥德利夫人提到过这情况。”
“也许你没听说过。这事发生在我到这儿来的时候。道森先生,谢谢你那么友好那么诚实地向我提供了情况。它使我回顾了爵士夫人两年半的生活经历;但我还有三年的空白要填充,搞清楚了这三个年头,我才能使她从可怕的嫌疑中解脱出来。晚安。”
罗伯特同医生握手道别,重新回到他伯父的房间里。他出去了大约一刻钟光景。迈克尔爵士再次入睡了,爵士夫人可爱的双手已经放下了厚厚的帷帘,遮住了床边的灯光。艾丽西亚和她父亲的妻子正在夫人闺房里喝茶,闺房便在罗伯特和道森先生坐在里边的前客厅的隔壁。
露西。奥德利正忙于摆弄脆弱易碎的瓷器茶杯,她抬起头来,颇为焦急地瞧着罗伯特悄悄走到他怕父的房间里,再回到她闺房里来。
她坐在那儿,面前是一套雅致的乳白色瓷器和烟烟生光的银器,看上去十分俊俏又天真无邪。一个俊俏的女人在沏茶时看上去确实最为俊俏了。一切消遣中最女性化和最家务化的这一项目,给予她的一举一动以富于魅力的和谐,给予她的每个流盼以迷人的魔力。只有她懂得茶叶的秘密,她把这种开胃怡神的嫩叶沏在沸水里,茶汤里冉冉升起雾气,把她裹在一团芳香的气氛里,而她仿佛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仙女,正透过雾气,用珠茶和武夷茶沏出浓浓的令人入迷的味道。她统治着茶桌,权力无限,高不可攀。男子们对这种神秘的饮料懂个啥?读读可怜的赫兹里特Ⅰ是怎样沏他的茶的,对可怕的原始风尚便会不寒而栗。狼狈的人们怎样笨拙地竭力帮助茶盘的巫术大师;他们怎样绝望地拎着水壶,不断地险些儿把女术士的又薄又脆的茶杯茶托或蜡烛盘的柄儿打碎。取消茶桌便是剥夺女人的合法帝国。派两个粗手笨脚的汉子到你的宾客中间去分发一种在女管家房间里做好的混合物,就是把礼仪中最富于社交和友好意义的项目降低到一种刻板的定量分配。在女人手里雅致地摆弄着茶杯茶托的美妙影响,远胜于从那并非自愿的、严峻的男性笔尖下硬挤出来的不恰当的文字渲染。请想象英国全体妇女都达到了男性理智的高水平,超越了支撑女裙的衬架的水平,超越了珍珠粉和拉契尔。莱维逊夫人Ⅱ的水平;超越了煞费苦心打扮自己的水平;超越了使她们自己讨人喜欢的水平;超越了茶桌的水平,超越了连强壮的男子汉也喜欢的、残酷地诽谤人讽刺人的闲言阐语的水平;如果女性达到了这种高水平,严峻的男子汉们必将过着一种多么沉闷乏味,多么功利主义和多么丑陋邪恶的生活啊。 Ⅰ赫兹里特(1778─1830),英国散文家、文艺评论家。
Ⅱ当年确有那么一家专售高价高档化妆品的店铺,店主后因欺诈罪于一八六八年被判刑。
爵士夫人决不是有大丈夫气概的。她白皙手指上的繁星闪烁般的钻戒,在茶具之中忽左忽右的晃荡,她俊俏的头俯视着了不起的印度紫檀木茶叶罐头和银茶具,其神情之认真,仿佛人生没有比沏武夷茶更高的目的了。
“奥德利先生,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喝杯茶吗?”她问道,手里的茶壶暂停倒茶,抬起头来看那正站在门口的罗伯特。
“如果你方便的话。”
“也许你还没有吃过晚饭吧?要不要打铃关照仆人,叫他们给你送些比饼干和薄薄的白脱面包稍为丰盛一点儿的东西来!”
“不用了,谢谢你,奥德利夫人,我离开伦敦前吃过一点儿便餐。我只要麻烦你给我一杯茶就行了。”
他在小小茶桌旁坐下,越过桌子望望他的堂妹艾丽西亚,她膝上抹着一本书坐在那儿,脸上的神情表明她完全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住了。这位浅黑型皮肤的女性的富有光泽的脸可失去了它的嫣红,而年轻姑娘的生动活泼的态度也受到了克制──毫无疑问,罗伯特想,这是由于她父亲生病的缘故。
“艾丽西亚,我的亲爱的,”大律师从从容容地打量了堂妹之后,说道,“你看上去气色不大好。”
奥德利小姐耸耸肩膀,可不肯屈尊放下书本不去看它。
“也许气色不好,”她鄙夷地答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正在变成你那一派的哲学家哩,罗伯特。奥德利。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谁关心我的身体好不好呢。”
“她真是个火爆性子,”大律师心中想道。每逢她称呼他“罗伯特。奥德利”时,他就知道她是在跟他生气了。
“人家客客气气跟你说句问候的话,你也无须就刺他一下啊,艾丽西亚,”他责备地说道。“至于说没有人关心你的健康,那是无稽之谈。我关心。”奥德利小姐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开朗的微笑。“哈里。托尔斯爵士关心。”她眉头一皱,又重新回头去看书了。
谈话停顿了一下,在此期间,罗伯特沉思地坐在那儿搅动他的茶;然后他接着问道:“你在读什么书呀,艾丽西亚?”
“《变化与机会》。”
“一部长篇小说吗?”
“是的。”
“谁写的?”
“《愚蠢与过失》的作者,”艾丽西亚答道,仍旧埋头读她膝上的传奇小说。
“有趣吗?”
奥德利小姐旧起嘴巴,耸耸肩膀。
“并不特别有趣,”她说。
“那么,当你的堂兄正坐在你的对面的时候,你应该更有礼貌,别看那小说了,”奥德利先生带点儿严肃性地说道,“特别是因为他不过是对你作一次匆促短暂的访问,明天早晨他就要走的啊。”
“明天早晨!”爵士夫人突然抬起头来,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