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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怜可耻的老头儿,仍旧用双手拍打着他那稀稀朗朗的苍白头发,身体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匍匐在罗伯特的脚边。
“啊!不,不──看在上帝面上,不!”他声嘶力竭地喊叫道,“不!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知道你要求我想什么──你不知道你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对我这些话的分量和价值,知道得太清楚了──马尔东先生,就象我看出来你也很清楚一样。愿上帝保佑我们!”
“啊,我在做什么啊?我在做什么啊?”老头儿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接着,他使劲儿从地上站起身来,挺直身体,用一种在他说来是全新的态度说话──这种态度里自有某种它自己的尊严。这种尊严不论以何种形式出现,必定始终依附于他那说不出口的痛苦之上──他沉重严肃地说道:
“你无权上这儿来吓唬一个已经喝醉了的人;他已经是个神智失常的人啊。奥德利先生,你无权这样做。哪怕是──官儿,先生,哪怕他──他──”他并不口吃,但他的嘴唇猛烈抖动,似乎把说的话都抖得七零八落了。“我再说一遍,先生,那官儿,他逮捕一个──一个贼,或者是一个──”他停下来擦擦嘴唇,如果他办得到的话,他想把嘴唇擦得平静下来,可是他办不到。“一个贼──或者是一个谋杀犯,”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罗伯特只是凭着这抖动的嘴唇的动作,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先给他警告,先生,先给他公平的警告,这样他就不会说错话而牵累他自己──或者──或者连累了别人。这──这──法律,先生,对于一个嫌疑犯,也有那么点儿开恩的地方。可是你,先生,你──你来到我家里,而且是在那么一段时间里来到我家里──跟我往常的习惯恰巧相反──正如人家会告诉你的,不是在我头脑清醒的时候──你来了,你看到我神智失常──你就利用──这个──机会──来吓唬我,这是不对头的,先生,这是──”
他本来还要说下去的话,转化成了说不出话来的喘息,喘息似乎使他透不过气来,他颓然落进椅子里,脸扑在桌子上,号陶大哭。也许,在那些贫困、阴郁的屋子里所演出的家庭苦难的一切凄凉场面中,在凡是承认贫穷为其共同根源的一切小灾小难、奇耻大辱、残酷苦恼、伤心丢脸中,──还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场面。一个老头儿掩着脸躲避白昼的光明,在凄惨处境里失声痛哭。罗伯特。奥德利注视着这痛苦的景象,脸上露出绝望和怜悯的神情。
“如果我早已知道的话,”他想,“我或许会放过他的。也许,放过他会更好些。”
这年久失修的房屋,这邋里邋遢,这乱七八糟,这白发苍苍的脑袋伏在肮脏台布上和乱糟槽的一堆寒酸的残羹冷肴之间的、老头儿的身体,逐渐在罗伯特。奥德利的眼前模糊起来了,这时他想到另一个人,年纪跟这个老头儿一样老,可是,啊,在其他方面跟这老头儿却大不相同!他慢慢地也会感到同样的痛苦,或者甚至感到更厉害的痛苦,也会掉眼泪,也许是更辛酸的眼泪。片刻之间,泪水涌到了眼睛里,模糊了他眼前的可怜的场景;这片刻已足以把他带回埃塞克斯,使他看见了他伯父受到痛苦和耻辱的打击后的形象。
“我干吗要继续追究下去呢?”他想:“我是多么残酷,我是多么无情地被卷进去了。不是我本人,而是那强大的手在招呼我在这黑暗道路上愈走愈远,这道路的尽头,我连做梦也不敢梦见啊。”
他想起这个结局,不止一百次地想起这个结局;而老头儿依旧掩着脸坐在那儿,跟他的痛苦搏斗着,可是没有力量把痛苦压下去。
马尔东先生,”停顿了一会儿后,罗伯特。奥德利又说道,“我给你带来了冲击,我并不为此而请求你的原谅,我内心的感情是强烈的,所以迟早必定会冲击你的──如果不是通过我,也会通过另一个人冲击你的。有──他停了片刻,犹豫不决。老头儿的哭泣并不停止;有时低沉,有时响亮,以新的激动放声大哭,或者收敛了一会儿,但从来没有停止过。“有些事情,正如人们所说的,是没法儿隐藏的。我认为这普普通通的谚语里有着真理,谚语的根源是人世间的古老智慧,这种智慧并非来自书本,而是人们从实际经验中积累起来的。如果──如果我甘心让我的朋友在他那隐藏的坟墓里安息,那就只能由连乔治。托尔博伊斯的姓名也没听说过的陌生人,在遥远的将来碰巧发现他的死亡的秘密了。也许,明天发现;或者,十年以后发现;或者,在下一代发现,当伤害他的手已经跟他自己的手一样僵硬冰冷的时候。如果我能够息事宁人;如果──如果我能永远离开英国,有意避开可能碰到这秘密的另一线索的机会──我倒愿意这么办的──我倒会高高兴兴、谢天谢地这么办的──然而我办不到!一只比我的手强大的手在招呼我追究下去。我不愿意卑鄙地趁机捉弄欺负你,我比别人更不想捉弄欺负你;但我必须追究下去;我必须追究下去。
如果你有什么警告要向什么人提出,你就提出吧。如果我一日复一日、一点钟又一点钟地正在走近的那个秘密,牵涉到了你所关心的什么人,那就让那个人在我追究到底细之前远走高飞吧。让他们离开这个国家;让他们离开一切认识他们的人──离开由于他们为非作歹而危及其安宁的一切人们;让他们逃之夭夭──决不追捕他们。然而,如果他们不听你的警告,等闲视之──如果他们企图巩固他们现在的地位,对于你有权告诉他们的话竟置若罔闻──那么,叫他们提防着我吧,因为,时辰一到,我对天发誓,我决不放过他们。”
老头儿第一次抬起头来瞧瞧,用一块褴褛的丝手帕擦着他那满是皱纹的脸。
“我向你声明:我不明白你的话,”他说。“我庄严地向你声明:我没法儿明白;而且我也不相信乔治。托尔博伊斯是死了。”
“我情愿自己少活十岁,只要我能看见他活着,”罗伯特悲伤地答道。“马尔东先生,我为你伤心──我为我们大家伤心。”
“我不相信我的女婿是死了,”上尉说道,“我不相信这可怜的孩子是死了。”
他力图以虚弱无力的模样儿向罗伯特。奥德利表明:他痛哭流涕是由于丧失了乔治。托尔博伊斯,悲不自胜;但这种托辞浅薄得可怜。
普劳森夫人带着小乔治重新走进房间里来了,孩子的脸容光焕发,黄色肥皂和摩擦皮肤是能够在人的面貌上产生这种效果的。
“哎呀,我的天哪!”普劳森夫人嚷嚷道。“这位可怜的老先生为了什么事情这样的伤心啊?我们在走廊里也听得见他哭得好苦。”
小乔治爬到他外公身边,用他圆而胖的手抚摩外公满是皱纹和泪水的脸。
“别哭,外公,”他说,“别哭。你把我的表拿去擦洗好了,好心的珠宝商在擦洗表时,会借钱给你交纳给收税员的。──外公,我不在乎的。让我们到珠宝商那儿去吧──在大街上的那个珠宝商,你知道,门上漆着金球,表明他来自伦巴─伦巴郡Ⅰ,”孩子说,给店名加了个注解。“走吧,外公。” Ⅰ原文是Lombar和Lombarshire。而Lombard stree(伦巴第街)倒是伦敦金融业的中心;这个放债的珠宝商大概是为了抬高身价,自称是从伦敦伦巴第街开设过来的分店。而孩子则有点缠夹不清。
小家伙从胸口掏出他那钻石挂表,向大门走去,他颇以拥有这件辟邪物自豪,他已经好多次看见它发挥作用了。
“南安普敦有饿狼,”他得意洋洋地向罗伯特。奥德利点点头,说道,“我外公说,他要把我的表拿去时,是为了要把门口的饿狼赶走。你住的地方可有饿狼吗?”
年轻大律师并不回答孩子的问题,可是,当孩子拉着他的外公向门口走去时,他阻止了孩子。
“今天你的外公不需要表,小乔治,”他严肃地说道。
“那么,他为什么伤心呢?”小乔治天真地问道:“外公要我的表时总是伤心的,就这样打他的可怜的前额”──孩子停下来用他的小拳头模仿外公的动作──“还说,她──他的意思是指那位俊俏的夫人,我想──对待他很苛刻,所以他没法儿赶走门口的饿狼;于是我就说,‘外公,拿这表去吧;’于是他就把我抱在怀里,说,‘呀,我的有福的天使!我怎么能掠夺我的有福的天使呢?’于是他就哭泣,可不象今天这样,──说着就哭了,可跟今天不一样──你知道,不是哇哇大哭;只不过是泪水从他可怜的面颊上淌下来;不是声音响得你在走廊里也听得见。”
小孩子的唠唠叨叨,罗伯特。奥德利听着觉得痛苦,但对于那老头儿,倒似乎是一种宽慰。他并不听孩子说话,却在小房间里徘徊了两三次,抚弄着他蓬乱的头发,让普劳森夫人替他整好领带,普劳森夫人似乎急于要弄明白他所以如此激动的缘故。
“可怜巴巴的亲爱的老先生,”她说,眼睛瞧着罗伯特。“出了什么事搞得他这么心烦意乱?”
“他的女婿死了,”奥德利先生答道,眼睛盯住了普劳森夫人的富于同情的脸。“他在海伦。托尔博伊斯去世一年半之后死了,海伦躺在文特诺的墓地里。”
他盯住细看的那脸,变化很小;但那一直在瞧着他的眼睛,在他说话时却转移到别处去了;普劳森夫人在回答之前,再一次地不得不用自己的舌头去舔湿她苍白的嘴唇了。
“可怜的托尔博伊斯先生死了!”她说,“这确实是个坏消息,先生。”
听到这话,小乔治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的监护人的脸。
“谁死了?”他说。“乔治。托尔博伊斯是我的姓名。是谁死了?”
“另一个姓托尔博伊斯的人,小乔治。”
“可怜的人儿!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