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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西亚睁大了她那对灰色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大为止,定定地看着她堂兄的整张脸,眼神是那么迷惑。而罗伯特已抱起了跟随他的那条最丑最瘦的杂种狗,温和地抚摸着这畜生的耳朵。
“罗伯特,这就是你非同我说不可的一番话吗?”奥德利小姐温顺地问道。
“哦,是的,我是这样想的,”深思一番之后,她的堂兄答道。
“我想我要说的话是这样的──如果你更喜欢别的什么人,那么,你就别嫁给这个猎狐的从男爵;因为,只要你有耐心,悠闲自在地对待人生,设法把你的习惯──砰然关门、跳跳蹦蹦地出入房间、高谈阔论马厩、在乡村里策马驰骋──改一改,我深信不疑,你选中的人会成为你的极好的丈夫的。”
“谢谢你,堂兄,”奥德利小姐答道,脸色愤怒地涨得血红,一直红到波浪式的棕色头发的发根。“不过也许你并不知道我更喜欢的人选,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挺身而出替他来回答。”
罗伯特沉思地把狗耳朵拉了好一会儿。
“确实不必这样,”停顿了一下,他说道。“如果我不知道,当然不必说了──然而,我以为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艾丽西亚大声叫道,她使出叫堂兄哆嗦的狠劲儿打开房门,跳跳蹦蹦地窜出客厅去了。
“我只是说我以为我知道他是谁,”罗伯特在她的背后叫道;接着,他缩在一只安乐椅里,深思地喃喃自语道:“而且是那么一个好姑娘啊,如果她不跳跳蹦蹦就好了。”
于是可怜的哈里。托尔斯爵士骑马离开奥德利府邸了,垂头丧气,神色十分懊恼。
如今回到掩藏在成荫栎树和苍老山毛榉树之间的堂皇大厦,他很少感到乐趣了。既然艾丽西亚不愿来做女主人,他想,在落尽叶子的树木的长长拱廊的尽头,那闪光的方方的红砖大厦就永远是凄凄凉凉的了。
筹划过、想到过的改良计划,如今作为毫无用处的东西从他的脑子里排除出去了。驯兽人为夫人驯养的猎犬,为下一个狩猎季节培育的短毛小犬;本来要给艾丽西亚衔阳伞、捡猎物的猎犬,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一直没用过的、他想为奥德利小姐恢复旧观的那花园里的大天幕……这一切如今都成了一场春梦,徒然使人精神上烦恼不堪。
“如果没有人帮他花钱,一个人有钱又有什么益处呢?”年轻的从男爵说道。“只不过变成自私自利的乞丐,养成大喝葡萄酒的坏习惯罢了。这简直叫人难以忍受:一个姑娘,竟能拒绝一颗真诚的心,竟对我们猎园里这样好的马厩也满不在乎。不知怎么的,这真搞得一个男子汉心神不安。”
求婚竟出乎意料地遭到拒绝,这件事确实震撼了年轻从男爵的头脑;他头脑里思考的东西本来为数不多,如今这很少的想法都大大的给扰乱了。
自从上次狩猎季节他在本郡的舞会上遇见艾丽西亚以来,他就亡命地爱上她了。他的激情,在冗门单调的夏日里酝酿培育了一个季度,在欢乐的严冬腊月里便重新爆发了,仅仅是年轻汉子的mauvaise honteⅠ推迟了他的求婚。但他从来没有一时半刻料想到他会被拒绝;他已经习惯于家里有女儿要出嫁的母亲们的奉承,甚至习惯于女儿们自己的奉承了;他已经习惯于把自己看成是领袖群伦的人物,尽管当代一半的才智之士聚会在一起,而他只能说一句“哈,当然啦,”或“天哪!”;他已经被明亮眼睛的谄媚宠坏了,这些眼睛在他走近时就更加发亮,或者好象是更加发亮了,因此,尽管毫无个人虚荣心的作祟,他也已经达到了这样的自信:对埃塞克斯郡最俊俏的姑娘,只要他提出求婚,就可以看到他立刻被接受的。 Ⅰ法语:“羞怯”之意。
“是的,”他总是自鸣得意地对羡慕他的奉承者说道,“我知道我是个十全十美的配偶,我知道是什么使姑娘们那么彬彬有礼。她们生得十分俊俏,她们待人十分友好;但我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她们都是一模一样的──她们只会垂下眼睛,说道:‘天啊,哈里爵士,你为什么管那卷毛黑狗叫做捡回猎物的猎犬?’或者‘噢,哈里爵士,那头可怜的母马,真的扭伤了它的肩胛骨?’我知道。我自己没有多少脑子,”从男爵往往祈求地补充道:“我也不要娶一个头脑很强的老婆,又写书又戴绿色眼镜的;哦,该死!我倒喜欢一个知道自己在闲谈些什么的姑娘。”
所以,当艾丽西亚说声“不”,或者,更确切地说,当艾丽西亚说了一套关于尊重和尊敬的话,一套有教养的年轻小姐用以代替那个讨厌的单音缀语“不”的话,哈里。托尔斯爵士觉得他曾经那么自鸣得意地构筑起来的关于将来的大厦,便哆哆嗦嗦地变成一堆肮脏的废墟了。
正当他在院子里跨上马背之前,迈克尔爵士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十分抱歉,托尔斯,”他说。“你是世界上难得的好人,很可能成为我女儿的极好的丈夫的;可是你也知道,她有个堂兄,我觉得──”
“迈克尔爵士,不谈这个了,”猎狐者气呼呼地插嘴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忍受得了。这个家伙,他的手压在勒马链上的力量有半吨重(哦,那天你让他骑上‘骑士’这匹马时,爵士,他把那马儿的嘴唇都勒破勒碎了)。这个家伙,竟把领子翻了下来,还吃果子酱面包!不,不,迈克尔爵士;这是个古怪的世界,但我没法儿想象奥德利小姐跟这个人的关系。爵士,幕后必定有人,不可能是那位堂兄。”
被拒绝的求婚者骑马驰去的时候,迈克尔爵士摇摇头。
“我不明白底细,”他喃喃地说道。“鲍勃是个好青年,这姑娘倒可能差点儿;然而他踌躇不前,好象他并不喜欢她似的。其中自有奥妙──其中自有奥妙!”
老从男爵说这番话,用的是一半在思索的调子,就象他讲起别人的事情一样。冬季黄昏的阴影,在大厅低低的栎木天花板下,在拱形门口的古雅弧线下,聚集得浓厚起来了,黑沉沉地落在爵士漂亮的脑袋周围;但他有晚年的光明,有他那美丽可爱的年轻妻子,在他妻子在身边的时候,他就看不到阴影了。
她跳跳蹦蹦地穿过大厅迎上前来,她摇晃着金色鬈发,把她熠熠生辉的脑袋偎依在她丈夫的胸前。
“最后一个客人走了,亲爱的,只剩下我们自己了,”她说,“岂不清静愉快?”
“是的,宝贝儿,”他溺爱地答道,一边儿抚摩着她光亮的头发。
“只剩下罗伯特。奥德利先生了。你的这一位侄儿,他还要待多久呢?”
“他喜欢待多久就待多久,我的小宝贝儿;他始终是受欢迎的,”从男爵说道;接着,仿佛他自己记起来了似的,又温柔地补充道,“但,如果他来此作客不惬你的意,那就不欢迎了;如果他的懒惰的习惯,他的抽烟,他的狗,或跟他有关的任何事情,使你感到不快,那就不欢迎了。”
奥德利夫人掀起了嫣红的嘴唇,满腹心事地瞧着地面。
“倒不是这个,”她犹犹豫豫地说道,“奥德利先生是个十分令人愉快的年轻人,也是个十分高尚的年轻人;然而,迈克尔爵士,对这样一位侄儿说来,我是个过分年轻的伯母了,而且──”
“而且什么,露西?”从男爵激动地问道。
“奥德利先生对我的任何殷勤,可怜的艾丽西亚都很妒忌,所以──所以我觉得,为了艾丽西亚的快乐幸福,你的侄儿还是结束这次访问的好啊。”
“露西,今夜就叫他走!”迈克尔爵士大声说道。“我以前是个盲目的、粗心大意的傻瓜,竟没想到这一层。我的可爱的小心肝,叫这可怜的小伙子去面临你那魅力的考验,这对鲍勃也是不公平的。我知道他是这世界上善良的忠诚的青年之───可是──可是──今夜就叫他走。”
“可是你别太出其不意,亲爱的!你不会粗暴无礼的吧?”
“粗暴无礼!不,露西。我离开他时,他正在菩提幽径抽烟。我要去通知他,他必须在一个钟头之内离开府邸。”
所以,就在那落尽叶子的林荫道上,就在乔治。托尔博伊斯失踪之前曾在雷雨之夜站立过的那条林荫道的暗淡阴影里,迈克尔。奥德利爵士通知他的侄儿道:庄院府邸不是他的家,爵士夫人太年轻太俊俏,不应该接受一个漂亮的二十八岁的侄儿所献的殷勤。
当迈克尔爵士隐隐地暗示这一切时,罗伯特只是耸耸肩膀,掀掀他那又浓又黑的眉毛。
“我曾经注意过夫人,”他说。“她引起我的兴趣──强烈地奇怪地引起我的兴趣。”接着,他的声调变了,他露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情绪,转向从男爵,握住他的手,大声叫道:“上帝不许可的,我的亲爱的伯父,我决不会给你那么高尚的心带来麻烦!上帝不许可哪怕极轻微的不名誉的阴影落在你德高望重的脑袋上──尤其不许可由于我而造成这种局面!”
这年轻人用一种断断续续的不相连贯的方式说完了这些话,迈克尔爵士从来没有听见他用这种方式说过话;接着,他转过头去,简直是精神崩溃了。
那天夜间,罗伯特。奥德利离开了庄院府邸,不过他并没走远。
他并没有坐夜车到伦敦去,却直接到了斯坦宁丘的小村庄,走进收拾得整齐清洁的小旅馆,问菲比。马克斯能否给他提供一个房间。
第十七章 在城堡旅馆里
菲比。马克斯把从男爵的侄儿迎进去的小小起居室,位于底层,旁边便是旅馆老板及其妻子住在里边的酒吧间,中间仅用一道灰泥板条墙隔开着。
看来好象是主管营造城堡旅馆的聪明建筑师,特别注意在造房子时只用最易损坏和最不结实的材料,从而使大风特别喜欢这个不受保护的地方,在这儿恣意任性地驰骋它的幻想。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用坚固的砖石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