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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证据’,”年轻男子继续说道,仿佛他没听到奥德利夫人的插话,“这个神奇的结构,是用那些在范围之内的每一点上搜集来的稻草做成的,可它又强大有力,足以把一个人绞死。在那些细微末节之上,说不定有时倒高悬着某种邪恶的、不可思议的事件的秘密,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无法解释的秘密!一张纸头的碎片;一件破衣服的残片;一个从外套上掉下来的扣子;一句从罪犯的过分谨慎的嘴里不慎漏出来的话;一封信的片段;一扇门的关上或开启;一个出现在窗帘上的影子;一个时刻的精确性……上千个无足轻重得连罪犯自己也忘掉了的情况,却由侦探官员的科学方法铸成了神奇锁链上的钢铁环节;啊,绞刑架竖立起来了,严肃的丧钟声响彻了凄凉的暗淡晨曦,罪人双脚底下的活板轧轧的响,罪行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爵士夫人靠近直棂窗坐着,窗上彩绘纹章的红红绿绿的淡淡阴影落在她的脸上;然而她脸上所有天然的色彩都已消失,只留下阴森森的一片苍白。
她不出声地坐在椅子里,脑袋向后靠在琥珀色锦缎垫子上,她小巧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奥德利夫人已经昏过去了。
“范围一天天的缩小了,”罗伯特。奥德利说道,“乔治。托尔博伊斯从来没有到过南安普敦。”
第十六章 对罗伯特。奥德利下逐客令
圣诞周过去了,乡下客人一个复一个地离开奥德利庄院府邸。胖乡绅和他的妻子放弃了灰色的挂毯室,留下黑眉毛武士隐隐约约地出现于墙上,对新来的客人嗔目而视,吓唬威胁他们,要不就是对着室内一片空虚,仇恨地虎视眈眈。住在二层楼的欢乐的姑娘们,主动或被动地收拾行李,她们的皮箱和大行李箱,以及崭新地带到奥德利府邸、却弄得乱成一团的轻纱舞衣,都带回家去了。莽撞冒失的、陈旧的家庭马车(拉车的马儿马蹄上的丛毛都没有修剪,说明它们原是在家里干粗活的,并不是在平坦大路上旅游的),都来到了阴沉沉的栎木大门前的广阔空地上,装载着乱堆乱放的、妇道人家的行李。俊俏的玫瑰红的脸蛋儿从马车车窗里探出来,向那些站在大厅门口的人群微笑道别,这时马车就从长春藤拱廊下发出格格隆隆的声音驰去了。
处处有客人要求同迈克尔道别。他同爱打猎的年轻人握手;亲吻面颊绯红的姑娘们;有时甚至还要拥抱那些前来感谢他殷勤招待的肥胖主妇们;爵士匆匆忙忙的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从大厅走到马厩,从马厩走到院子,从院子走到拱廊入口,祝愿离去的客人一路顺风,他走到哪儿都显得亲切、殷勤、慷慨、快乐和招人喜欢。
在客人们纷纷离去的这些忙忙碌碌的日子里,爵士夫人的金黄鬈发晃到这儿又晃到那儿,仿佛太阳动荡不定的闪光。她的蓝蓝的大眼睛自有一种俊俏的悲哀神色,迷人地配合了她那小巧的手的温柔压力,以及友好的、也许失之于陈辞滥调的客套话──她告诉她的客人们:他们要走了,她心里十分难过;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直要等到他们重来作客,才会用他们动人的交际活动使庄院府硼生气勃勃哩。
但不论爵士夫人对客人们的离去感到多么惋惜,至少还有一个客人没有离去,可以同她交际往来。罗伯特。奥德利毫无离开他伯父家的意思。他说他没有职责所在的重大事儿等着他处理;无花果树法院办事处在炎热天气确实是荫凉得愉快,可有一个突出的角落,在寒冬腊月季节,附近的风都从那儿刮进来,还挟带着报复性质的风湿病和流行性感冒。府邸里人人都对他很好,所以他确实不想匆匆离开。
迈克尔爵士对此只有一个回答:“留下吧,我亲爱的孩子;留下吧,我亲爱的鲍勃,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没有儿子,对我说来,你就代替了我儿子。跟露西相处得融融洽洽的,你在府邸里住多久也当做住在家里一样好了。”
对这一番话罗伯特的回答只是激动地握住他伯父的手,喃喃地说伯父是“一个欢乐的老王子”。
可以看得出来,年轻人称他的伯父为“一个欢乐的老王子”的声调里,有时有着某种朦胧的哀愁;当罗伯特坐在房间角落里沉思地瞧着白胡髭爵士的时候,某种深情的懊恼之感的阴影,给他带来了一片泪眼模糊。
最后一个爱好狩猎的年轻人离去之前,哈里。托尔斯爵士要求同艾丽西亚在栎树书斋会见一次──在这一次会见里,高大强壮的年轻猎狐者表达了值得重视的感情,那么一个真诚老实的人物表达的这种深厚感情,真使艾丽西亚精神上简直要顶不住了,当她告诉他:为了他那忠诚而高尚的心,她要永远尊重和尊敬他,但他务必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向她要求超过这种尊重和尊敬的感情,除非他要引起她最痛苦的烦恼。
哈里爵士是从通向池塘花园的落地大玻璃窗子里离开书斋的。他信步走到菩提树路,那路,乔治。托尔博伊斯曾比之为墓地里的林荫道,哈里便在它那落尽叶子的树木下面,在他那勇敢而年轻的心里作着一番思想斗争。
“我竟产生这样的感情,我真是个傻瓜!”他在冰冻的土地上顿足叫道。“我始终知道会落到这样的结果的;我始终知道,她太好了,好上一百倍,我这就配不上她了。但愿上帝保佑她!她说起话来,多么高尚而又多么温柔;她棕色皮肤下透着嫣红,灰色大眼睛里含着泪水,看上去多么美丽──几乎跟那天一样漂亮,那天我们骑马回来时,她手扶隐篱,让我把羽毛饰物插在她的帽子上!上帝保佑她!只要她不喜欢那个鬼鬼祟祟的律师,我什么都能熬得过来。但是,这一点我可忍受不了。”
那个鬼鬼祟祟的律师(哈里爵士暗中指的就是罗伯特。奥德利先生),正站在大厅里查看一幅内地各郡的地图,这时,艾丽西亚同猎狐者爵士会见之后,红着眼睛从书斋里出来了。
罗伯特是个近视眼,年轻小姐走近他身边时,他的眼睛距离地图不到半英寸。
“是的,”他说,“诺威奇是在诺福克郡,而那个年轻的傻瓜文森特却说它在赫里福德郡。哈,艾丽西亚,是你吗?”
他转过身来阻拦奥德利小姐走向楼梯。
“是的,”他的堂妹简短地答道,想从他身边走过去。
“艾丽西亚,你刚才哭过吧?”
年轻小姐不屑回答。
“你哭过的,艾丽西亚。赫里福德郡托尔斯猎园的哈里。托尔斯爵士曾向你求婚,是吗?”
“你在门口偷听的吗,奥德利先生?”
“我没偷听,奥德利小姐。我在原则上是反对偷听的;而在实践上,我相信偷听是个困难丛生的举动;然而,我是个大律师,我能推断出一个结论来。奥德利小姐,你可知道什么是‘推理证据’吗?”
“不,”艾丽西亚答道,她瞧着她的堂兄,就象一头美丽黑豹瞧着胆敢折磨它的人似的。
“我想你不知道这玩意儿。我敢说,哈里爵士会问;这是不是给马吃的一种新药丸?我凭推理知道从男爵要向你求婚;第一,因为他下楼时头发分错了头路,脸苍白得象桌布;第二,因为他早餐什么也吃不下,还让他的咖啡没出来了;第三,他要求在离开庄院府邸之前同你面谈一次。哦,艾丽西亚,结局怎么样呢?可是你嫁给从男爵,你可怜的堂兄则在婚礼上充当男俟相?”
“哈里。托尔斯先生是个心地高尚的年轻人,”艾丽西亚说,仍旧想从她堂兄身边走过去。
“然而我们接受他吗?──接受,还是不接受?是否做托尔斯爵士夫人,在赫里福德郡有个豪华的庄园,有夏天供猎人们住宿的地方,还有一辆高大马车连同骑马的侍从,以便护送我们到埃塞克斯爸爸的地方来?事情就是要这样安排了,艾丽西亚,抑或不是这样?”
“罗伯特。奥德利先生,那跟你有什么相干呢?”艾丽西亚激动地大声说道。“我将来怎么样,我将嫁给谁,你关心的是什么呢?如果我嫁给一个扫烟囱的,你也不过掀掀眉毛,说,‘我的天哪,她总是偏执古怪的。’我已经拒绝了哈里。托尔斯爵士;但,当我想到他那落落大方、毫不自私自利的深情,并把它跟其他人的无情、懒惰、自私和傲慢的冷淡态度相比,我倒很想追上去,告诉他──”
“告诉他:你改变主意了,决心做托尔斯爵士夫人了?”
“是的。”
“别,艾丽西亚,别,”罗伯特。奥德利说道,抓住他堂妹纤细的手腕,挽她走上楼去。“跟我一起到会客室去,艾丽西亚,我的可怜的小妹;我的迷人的、冲动的、惊惶的小妹。坐在这直棂窗畔,如果办得到的话,让我们别吵架,认认真真地谈一谈。”
会客室里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人。迈克尔爵士出门去了,爵士夫人在她自己的套间里,可怜的哈里。托尔斯爵士在砾石路上往来蹀躞,寒冬阳光里落尽叶子的树枝摇摇晃晃的阴影,遮暗了这道路。
“我的可怜的小艾丽西亚,”罗伯特说,声音柔和得象是在跟一个宠坏的孩子说话似的,“因为人家并不戴酸溜溜的帽子,头发并不分错了头路,并不在行为上全然模仿善意的疯狂者的风度来证明其热情之强烈,──因为这样,艾丽西亚,你就认为人家不会感到一个亲爱的、娇小的、内心热烈、温情脉脉的姑娘的价值?街坊邻居都能感觉到的,你却认为人家连街坊邻居也不如?人生是十分麻烦的,当一切都说了都做了,不妨也静静地消受人生的赐福。我能从大法官法庭巷一隅的一家铺子里买到好的雪茄,我有一个亲爱的、善良的姑娘作我的堂妹,我并不因此而大吹大擂;然而我由于处境如此可并没少感谢上帝。”
艾丽西亚睁大了她那对灰色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大为止,定定地看着她堂兄的整张脸,眼神是那么迷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