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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重复道,“就是你那愚蠢而没精打采的面部表情。
罗伯特。奥德利,你可知道,尽管你做出种种虚假的和蔼可亲来,你其实是满脑子自高自大和国空一切;你瞧不起我们的种种娱乐;你掀掀你的眉毛,耸耸你的肩膀,你把你的背脊往椅子上一靠,你假撇清,不理会我们,也不参加我们的娱乐。你是个自私自利的、铁石心肠的、喜欢奢侈享乐的人──”
“艾丽西亚!啊──呀──天哪!”
晨报从他的手里掉下来了,他坐在那儿无力地瞧着攻击他的人。
“是的,目私自利,罗伯特。奥德利!你把半饥半饱的狗儿弄回家来,因为你喜欢半饥半饱的狗儿。你俯下身来,拍拍村子里街上的每一头毫无用处的狗儿的脑袋,因为你喜欢毫无用处的狗儿。你注意小娃娃们,给他们半个便士,因为这么给钱使你自己高兴。然而,当可怜的哈里。托尔斯爵士讲一个愚蠢的故事,你就把眉毛掀得老高老高,用你那懒洋洋的傲慢无礼的眼神,瞧得这可怜人难堪得脸色都变了。至于你的和蔼可亲呢,你会让人家接你一拳,为了这一拳而说声‘谢谢’,却不肯使出劲来揍还他一拳;你不肯劳驾走上半英里,去为你最亲爱的朋友效劳。若论价值,哈里爵士一个抵得上你二十个,尽管他写信给我,问起我那母马阿塔兰塔扭伤的地方可曾复原。他不会拼写,也不会把眉毛掀高到头发根,然而他会为了他所热爱的姑娘赴汤蹈火;而你──”
罗伯特本来充分准备让他的堂妹大发雷霆,艾丽西亚也仿佛就要作出最强大的攻击,可就在这个时刻,这个年轻的小姐在精神上却全部崩溃,突然泪水泉涌了。
罗伯特从安乐椅里跳起身来,把地毯上的狗儿都踢翻了。
“艾丽西亚,我的亲爱的,你怎么啦?”
“是─我─帽子上的羽毛戳到眼睛里去了,”他的堂妹呜呜咽咽地说道,罗伯特还没有能调查清楚这话的真假,艾丽西亚已经从房间里窜出去了。
奥德利先生正准备跟着她跑出去时,他听到了下边儿院子里她说话的声音,混杂在马蹄得得声以及来客、马夫、狗儿的喧哗声里。哈里。托尔斯爵士,邻近一带身份最高贵的年轻运动员,在艾丽西亚跳上马鞍时,正好用手托住了她的玲珑小脚。
“天哪!”罗伯特望着这伙快乐的骑手在拱门下渐渐消失,大声叫道。“这一切是什么意思呢?她骑在马上的风度,多么妩媚动人!
好一个俊俏的身段,好一张优美、坦率、棕色里透出玫瑰红来的脸;却扑向这么一个家伙,连一点儿反感也没有。这就是听任一个姑娘跟着猎狗奔跑的结果。她学会了观察人生中的一切,就象她在六英尺的木栅栏或矮篱笆上观察事物一般;她穿过人世间就象她穿过乡村一般──笔直向前,超越一切。如果她是在无花果树法院培养大的,她也会成为这样一个好姑娘的!如果我结了婚,生了女儿(但愿老天爷预先防止这种遥远的万一之事),她们该在文件大楼里受教育,在法学协会的花园里作她们单独的体操训练,在她们可以结婚之前,她们不得走出大门一步,她们结婚时我才带她们穿过舰队街,直奔圣邓斯坦教堂,直接送到她们的丈夫手里。”
罗伯特。奥德利先生用诸如此类的反复思索消磨他的时间,直到爵士夫人重新进入客厅方才停止。爵士夫人穿着精美晨服,气色鲜艳,容光焕发,金黄鬈发上闪烁着洗澡时的香水,双臂捧着丝绒封面的速写簿。她把一个小小画架放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自己便在桌前坐下了,开始在调色板上调着颜料。罗伯特从半闭的眼睛里瞧着她。
“奥德利夫人,你确信我的雪茄不会打扰你吗?”
“噢,不,确实是这样;我对烟草气味完全习惯了。我住在外科医生道森家时,他整个儿晚上都在抽烟哩。”
“道森是个好人,不是吗?”罗伯特漫不经意地问道。
爵士夫人突然发出悦耳的源源不绝的大笑声。
“最可贵的好人,”她说。“他一年付给我二十五英镑──你想想看──那就是一季度六个半英镑。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收到的钱──六个邋遢陈旧的硬金币,一小堆乱七八糟的脏银币,直接从外科手术室的钱柜里拿来的!当时我得到那钱是多么高兴啊;而现在──我一想到这事就禁不住哈哈大笑──我正在使用的水彩颜料,在温莎和牛顿的铺子里每种就要花上一个金币──胭脂红和佛青要三十个先令。前天我给了道森夫人一件我的绸衣服,这可怜的妇人竟吻了我,而外科医生把那卷衣服藏在他的大衣里边带回家去了。”
爵士夫人想到此事便高兴地哈哈大笑了好久。她的颜色调好了;她在临摹一张水彩速写,画的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特纳Ⅰ风味的氛围里的一个难能可贵地美丽的意大利农民。那幅速写快要完成了,她只要用她那最精致的黑貂尾毛制成的画笔,稍稍描上最关键的几笔就成了。她循规蹈距地作着准备,从斜刺里瞧着那水彩画。 Ⅰ特纳(1775─1851),英国风景画家。
在这一段时间里,罗伯特。奥德利先生的眼睛始终专注地凝视着她俊俏的脸。
“这是一大变化,”隔了好久,爵士夫人很可能忘掉了她刚才所讲的话时,他倒开口道:“这是一大变化!有些女人要完成象这样的大变化,可要大费周章哩。”
当露西。奥德利突然定睛瞧着年轻大律师时,她那澄澈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冬天的阳光,从边上的窗子里射进来,完全落在她的脸上,把这对美丽眼睛的蔚蓝色照亮了,直照得眼睛的颜色仿佛在蓝色和绿色之间摇曳闪烁,就象大海的乳白色在夏季白昼里变幻一样。小巧的画笔从她的手里掉了下来,污损了位于一大圈红色湖水下方的那张农民的脸。
罗伯特。奥德利正在用他那谨慎的手指微妙地耐心处理雪茄烟里弄皱的烟叶。
“大法官法庭巷街角上的我那老朋友并没象往常那样把好的吕宋雪茄给我,”他喃喃自语道。“如果你抽烟的话(我听说许多女人在玫瑰花下抽一支文静温和的烟),我亲爱的伯母,选择雪茄烟可要小心谨慎。”
爵士夫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拾起画笔,对罗伯特的忠告报之以哈哈大笑。
“奥德利先生,你真是古里古怪的人物!你可知道,你有时真使我困惑不解──”
“我可不及你,你使我更加困惑不解啊,我亲爱的伯母。”
爵士夫人收拾好了颜料和速写簿,便在另一个离罗伯特。奥德利很远的窗子下深四进去的空档里坐下来,用柏林的彩色羊毛做一件大作品──一件绣品,十年或十二年前的珀涅罗珀们Ⅰ都很喜欢在这方面施展她们的聪明才智──她绣的是《在博尔顿修道院里度过的往昔》。 Ⅰ在希腊神话里,珀涅罗珀是奥德修斯的忠实的妻子,这里借这个典故泛指忠贞不贰的妻子们。用柏林的彩色羊毛制作绣品,在当时的贵族家庭里曾经流行一时。
爵士夫人坐在窗户的漏斗形空档里,同罗伯特。奥德利之间隔着整个房间的距离,所以这年轻男子只能偶然瞥见爵士夫人秀丽的脸,由蓬松金发象光环一样包围着的脸。
罗伯特。奥德利已经在庄院府邸里待了一个礼拜,但迄今他也好、爵士夫人也好,都不曾提到过乔治。托尔博伊斯的姓名。
可是,今天早晨,在通常的话题讲完以后,奥德利夫人问起了她侄子的朋友──“那一位乔治──乔治──”她吞吞吐吐地说道。
“托尔博伊斯,”罗伯特提示道。
“是的,必定是的──乔治。托尔博伊斯。顺便说说,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而且,根据各方面的说法,肯定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你最近见到过他吗?”
“从九月七日起,我就没见过他──那天,我在村子另一头的草地上睡熟了,他丢下我走掉了。”
“哎呀!”爵士夫人大声说道,“这位乔治托尔博伊斯先生必定是个奇怪的年轻人!请你把经过情况都告诉我吧!”
罗伯特用几句话,讲了他对南安普敦的访问,他的利物浦之行,以及两个不同的结果,爵士夫人十分注意地细听着。
为了更好地讲故事,年轻男子离开了他的椅子,穿过房间,在面对奥德利夫人所坐的窗户空档的地方就座。
“那么,你从这种种情况里得出了什么推论呢?”爵士夫人停顿了一会儿后,问道。
“我觉得这是一大神秘事件,”他回答道,“我几乎不敢从中引出任何结论;但在朦胧之中我认为我能摸索到两个推测,在我看来,这两个推测似乎是几乎可以肯定无疑的了。”
“这推测是──”
“第一,乔治。托尔博伊斯从来没有到南安普敦之外的地方去过。第二,他压根儿从未去过南安普敦。”
“但你是追踪而去南安普敦的。他的岳丈已经见过他啊。”
“我有理由怀疑他的岳丈为人是否正直可靠。”
“天啊!”爵士夫人怜悯地叫道。“你讲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奥德利夫人,”年轻男子严肃地答道。“我从来没有执行过一个大律师的业务。我曾经在律师这个行业里登记注册,登记的会员负有庄严的责任,还要尽神圣的义务;而我却躲避这些责任与义务,就象我躲避这烦恼人生的一切劳累一样;然而,我们有时也被迫进入我们最想避免的境地;我发觉自己最近也被迫考虑起这些事情来了。奥德利夫人,你可曾研究过‘情况证据’的学说吗?”
“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可怜的小妇人懂得这种令人厌恶的东西呢?”爵士夫人叫道。
“‘情况证据’,”年轻男子继续说道,仿佛他没听到奥德利夫人的插话,“这个神奇的结构,是用那些在范围之内的每一点上搜集来的稻草做成的,可它又强大有力,足以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