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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托尔博伊斯亡故的伪证后,对爱情和幸福感到彻底幻灭,拂袖而去,当夜就离开府邸,一去不复返了。留下罗伯特来全权处理这件不宜外扬的家丑,罗伯特请来了精神病名医;经名医介绍,让她移名改姓,住进比利时一个荒凉小城的豪华的精神病疗养院里“活埋”起来。落到这个下场,奥德利夫人才明白告诉罗伯特:“你说过,为了寻找你死去的朋友,你要把古老的府邸夷为平地,把花园里每一棵树都连根拔起。你无需那么大费周折了,乔治。托尔博伊斯的尸体,就躺在菩提幽径尽头灌木丛林中古井底里。”
前面三分之二的篇幅,小说家以追究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为手段,刺激读者的逻辑推理和形象思维,激发读者象猎狐者跟踪追击狐狸一样的紧张心态,又予以出其不意的愉悦,想必当年在刊物上连载时是根有轰动效应的,现在读起来,也还觉得不论整体的布局或具体的情节发展,都是很成功的,可以说是达到了侦探小说或通俗小说的优秀水平。秘密揭穿以后,后面三分之一的篇幅,小说家则差不多一直在“疯狂”上反复做着文章,此中大有深意。从故事表层看,固然是书中好人都得到了大团圆的好结局(连乔治也没有死在井底里),家丑既没有外扬,犯重婚杀人罪的俊俏女人也没有上刑事法庭,悄悄地死在异国他乡的疗养院里了。然而,往深里看,奥德利夫人究竟是健康的正常人、还是突然发病的疯子呢?当初精神病名医说她是健康的;送她到异国他乡的疗养院去的那一章的题目就叫“活埋”,这难道不是小说家的潜台词吗?一百多年后的一位评论家说:“奥德利夫人的真正的秘密,乃是她是健康正常的,而且是有代表性的。”据说有些外国的女权主义者现在正重新阅读和评论《奥德利夫人的秘密》。尽管玛丽。布雷登并不是什么大思想家,也并不具有我们今天“妇女解放”的观点,而当年英国通俗女小说家也还有些话不便说不好说,但她的小说里多少存在着当年男子主宰一切的英国社会的投影,因而具有可供后世读者咀嚼推敲的地方,这就使作品突破和超越了一般的通俗小说,达到了现实主义的深刻性和丰富性。
柯林斯在《白衣女人》的再版序言里说:“我一向抱有那种老式见解,认为写小说的主要目的应当是说故事;我始终不相信,一位小说家,由于在其艺术作品中圆满地完成了这一首要条件,就会因此忽略了人物的描写──理由很简单:叙述任何故事时,如果能产生效果,那基本上不是取决于事迹的本身,而是取决于直接与那些事迹有关的人情趣味。写小说时,你可以成功地刻划了人物,但并未很好地叙述故事,然而,你不可能很动人地叙述了一篇故事,同时却不曾刻划人物,因为,要将一篇故事叙述得精采动人,它里面就必须出现一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如果希望故事能紧紧吸引住读者,就必须使读者对某些男女感兴趣,理由十分明显,因为读者们自己就是一些男人和女人。”柯林斯朴实无华地道出了故事与人物相辅相成的真理,我以为是十分宝贵的创作经验之谈。一般的、平庸的通俗小说,故事和人物脱节,或但求故事热闹、曲折、紧张、出人意外而牺牲人物的情况,也是客观存在的。玛丽。布雷登是注意到这个问题、并且有所警惕的。她写信给李敦说,她对他所讲到的两种小说思索了很多,一种是故事自然而然地产生于人物的性格,另一种则“人物不过是提线木偶,故事的奴隶”。玛丽。布雷登在她的创作实践中,主观上也是如柯林斯所说的,既要把故事“叙述得精采动人”,又要把人物刻划得“栩栩如生”的。她防止她的长篇小说落到为情节而情节的陷阱里,防止情节与人物的脱节,而且力图把两者糅合起来,一致起来。从《奥德利夫人的秘密》看来,她采用的是所谓“戏剧性小说”的形式。人物的素质和性格决定着情节的发展,情节的发展变化又显示着人物的心态、性格和素质。随着情节的变化,我们逐渐看到俊俏、妩媚、温柔,乃至稚气的爵士夫人表里极不一致,一位同时代的评论家甚至说她具有马克白的神经;而生性疏懒的罗伯特则不由自主地追究着爵士夫人的秘密,日益接近他最不情愿得出的给贵族之家带来耻辱和灾难的结论。小说这就有了戏剧性的情节和细致复杂的心理描写,人物的性格这就有了深度,人物的塑造,因此达到了爱。福斯特所说的“浑圆人物”的水平。次要人物的插入,例如贴身侍女菲比及其丈夫卢克,这对人物着墨不多而轮廓分明,为海伦与乔治这一对夫妇作了衬托,也为情节的发展添校加时、生色不少。推想起来,英国的戏剧传统和她本人的舞台经验,正是玛丽。布雷登创作戏剧性小说的良好气候和土壤。
作为一个小说家,玛丽。布雷登关心的事物是广泛多样的,她不断地采用现代题材,追随当代文学界的风尚,也善于从外国文学艺术中吸取营养。法国小说以其内容坦诚率真、技术高超而在英国获得愈来愈多的读者之时,玛丽。布雷登可以说是走在这个潮流前面的文化人。她改编仲马的剧本以应付检查官,使这个法国戏得以在英国舞台上演出;而她那连载小说《医生的妻子》,其实乃是福楼拜的一度被禁止发行的《包法利夫人》的改写本。她在当时的英国传播法国文艺作品,客观上有一种创新或革新的意义;就她本人而言,她浸淫于法国文学,特别是终生酷爱巴尔扎克的创作,也使她的作品在有意无意之中从法国吸取了新的营养乃至新的血液。
珀西。卢伯克在《小说技巧》里论到了巴尔扎克要表现故事背后的生活及其特殊情调,总是到人物所居住的地方、街道、住宅和房间里去寻找的,例如葛朗台的“那座房子成了它的老主人过去一切经历的化身,故事开始时就显而易见地把它跟情节联系了起来”。而布雷登的《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上卷第一章,虽然以女主角露西为题目,对爵士夫妇结婚的经过作了交代,却用许多笔墨,对古老的府邸及其周围环境作了详细而周密的描写。这里显然存在着巴尔扎克那种写房屋也就是写人的艺术思维和手法的影响:古老府邸的建筑及其氛围,无疑有助于读者对五十六岁续弦的老爵士及其新夫人的了解。当然,这是个侦探小说型的作品,周密描写府邸内外的情况,还可以起“一石两鸟”的作用,这种描写在故事刚开始时就暗暗地同情节的发展直接联系起来了。下卷第九章,这种手法的影响更为明显,方方正正的大厦和古板的乡绅及其古板的生活方式,更是相得益彰。此外如奥德利夫人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的绘画(特别是爵士夫人的肖像画)、工艺美术品以及衣衫首饰,文森特夫人小屋里的残余家具以及她那残阳夕照似的美和气派,似乎也都是用巴尔扎克的眼睛观察和着色的。
斯蒂文生是英国善于讲故事的杰出作家,他从小就喜欢读玛丽。
布雷登的连载小说,后来他写信给她说:“我记得我十五岁时读《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但愿接连不断地天天读布雷登小姐的小说。”我们当然不可能、也不需要把布雷登的通俗小说都介绍过来,但她的《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作为英国十九世纪通俗小说中的经典作品,也还是值得一读的。我国报刊很多,报刊上的连载小说亦复不少,出类拔萃的作品也还不多;把《奥德利夫人的秘密》译出来,一则给广大读者添一本可读性很强的好小说,二则也给我国通俗小说家提供一点借鉴。
吴岩
1991年夏
第一章 露西
府邸低低地坐落在一个山谷里,谷中遍布优质成材的老林和片片郁郁葱葱的牧场;你穿过一条菩提树的林荫道,便到了府邸;道旁两边都与牧草地接壤,牛群在你经过时越过草地边高高的树篱探询地瞧着你,也许心中纳罕,想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哩;因为那儿没有通行大道,除非你要上庄院去,可那儿根本没有什么跟你相干的事。
在这林荫道的尽头,是一个古老的拱门和一个钟楼。钟楼上有只愚蠢的、糊里糊涂的钟,它只有一根短针,直接从一个钟头跳到下一个钟头,因而它始终是走在极端上。穿过拱门,你就直接走进了奥德利庄院的园子。
一片平坦的草坪展现在你的眼前,星罗棋布地长着一簇簇的杜鹃花,这儿的杜鹃花开得比郡内任何地方都要尽善尽美。右边儿是菜园,鱼池,果园,全由一道干涸的护邸沟渠围绕着,还有一道断墙残垣,有的地方残墙的厚度超过了墙的高度,处处长满了蔓延的长春藤、黄澄澄的景天和黑苍苍的苔藓。左边儿是一道宽阔的砾石路,多年以前,这儿是个修道院时,文静的修女曾经手挽着手在这路上散步;路旁是一道花木攀缘着的墙垣,一边儿由挺秀的栎树遮蔽着,那些株树挡住了平坦的风景,并且围绕着房屋和园林,形成了一圈阴沉沉的树荫。
府邸面对着拱门,占据了一个四方院子的三面。它十分古老,也很不规则,杂乱无章。窗子参差不齐,有的小,有的大,有的装着厚重的石头直棂和华丽的彩色玻璃;有的是脆弱的格子窗,一阵微风吹过,便格格的响;有的十分摩登,很可能是昨天才安装上去的。三角墙尖顶后面这儿那儿垒起着大量烟囱,仿佛它们都因年深月久和长期使用而累垮了,若不是蔓生的长春藤爬上墙垣,甚至爬过屋顶,缠绕在烟囱上,支持着它们,它们必定早已倒坍了。而府邸的大门却被挤到建筑物一隅的一个角楼的角落里去了,仿佛它要躲避危险的客人,但愿使它自己成为一个秘密──尽管如此,它可是一道宏伟气派的大门──古老的林木大门,门那么厚,门上又嵌着方头大铁钉,密密麻麻的;轮廓分明的铁铸门环敲上去便发出一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