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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帕斯捷尔纳克:日瓦戈医生-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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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个名叫赫里斯京娜的六岁女儿。父亲的被捕以及他以后的命运对她是个打击。“宗教人士”、“被视夺公民权的人”这一类名词对她来说是不光彩的污点。她也许在自己炽热的童心里发誓,一定要洗掉自己慈父名字上的这个污点。这么早就立下这样的目的,并充满不可动摇的决心,使她现在仍然是她所认为的共产主义当中最不容置疑的一切的孩子般狂热的追随者。 
  “我要走了,”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说,“别怪我,米沙。屋子里闷气,街上热。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你瞧,地板上的通风窗敞开着。对不起,我们烟抽得太多了。我们老忘记你在的时候不该抽烟。房子盖得这么糟,我有什么办法。帮我另找一间房子吧。” 
  “我走啦,戈尔多沙。咱们聊够了。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心,亲爱的伙伴们。这可不是我故意扫你们的兴。这是一种病,心血管硬化症。心肌壁磨损得太厉害,磨薄了,总有一天会破裂。可我还不到四十岁呢。我不是酒鬼,也不是放荡的人。” 
  “你做临终祈祷还早着呢。别说傻话了。你还有的活呢。” 
  “我们这个时代经常出现心脏细微溢血现象。它们并不都是致命的。在有的情况下人们能活过来。这是一种现代病。我想它发生的原因在于道德秩序。要求把我们大多数人纳入官方所提倡的违背良心的体系。日复一日使自己表现得同自己感受的相反,不能不影响健康。大肆赞扬你所不喜欢的东西,为只会带来不幸的东西而感到高兴。我们的神经系统不是空话,并非杜撰。它是人体的神经纤维所构成的。我们的灵魂在空间占据一定的位置,它存在于我们身上,犹如牙齿存在于口腔中一样。对它不能无休止地施加压力而不受到惩罚。因诺肯季,我听你讲到流放的时候你如何成长、如何受到再教育时感到非常难受。这就像一匹马说它如何在驯马场上自己训练自己。” 
  “我替杜多罗夫打抱不平。你不过不习惯人类的语言罢了。你对它们已经无法领悟了。” 
  “也许如此吧,米沙。可是对不起,你们还是放我走吧。我感到呼吸困难。真的,我不夸张。” 
  “等一下。这完全是托辞。你不给我们一个干脆诚恳的回答,我们就不放你走。你同意不同意你应当转变,改正自己的观点?在这方面你打算做什么?你应当明确你同东尼姬的关系,同马林娜的关系。这可是活人,女人,她们会感觉,会痛苦,而不是随意组合在一起、蔡绕在你脑子里的空灵观念。此外,像你这样的人白白糟蹋自己未免太可耻了。你必须从睡梦和懒散中清醒过来,打起精神,改正毫无根据的狂妄态度。是的,是的,改正对周围的一切所持的不能允许的傲慢态度,担任职务,照旧行医。” 
  “好吧,我回答你们。最近我也常常这样想,因此可以毫不脸红地向你们做某些允诺。我觉得一切都会顺利解决,而且解决得相当快。你们会看到的,是的,真的,一切都会变好。我太想活了,而活着就意味着挣扎向前,追求完美,并达到它。 
  “戈尔东,你护着马林娜,像你先前总护着东尼娜一样,我很高兴。可我跟她们并没有不和,跟谁都没吵过架。你起先责备我,她跟我说话用‘您’,我跟她说话用‘你’,她称呼我时带父称,好像我不觉得别扭似的。但这种不自然态度中的深层次的紊乱早已消除,什么隔阂也没有,互相平等。 
  “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他们又开始从巴黎给我写信了。孩子们长大了,在法国同龄伙伴当中非常快活。舒拉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他上的是初级学校,玛尼娜也要上这所学校。可我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女儿。我不知为何相信,尽管他们加入了法国籍,但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一切都将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完满解决。 
  “从很多迹象来看,岳父和东尼姐知道马林娜和女孩子们。我自己没写信告诉过他们。这些情况大概间接地传到了他们那里。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觉得受到侮辱,伤了他父亲的感 
  情,他为东尼娜感到痛心。这可以解释为我们五年没通信的原因。我刚回到莫斯科时同他们通过一段时期的信。他们突然不给我写信了。一切都中断了。 
  “不久前我又从他们那儿收到信,收到所有的人甚至孩子的信。亲切温暖的信。不知道他们的心怎么软了。也许东尼娘发生了什么变化,交了新朋友,愿上帝保佑她。我说不清。我有时也给他们写信。可说真的,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走了,不然非被整死不可。再见。” 
  第二天早上,半死不活的马林娜跑到戈尔东家里来。家里没有人帮她照看孩子,她把最小的克拉什卡用被子裹起来,用一只手搂在胸口上,另一只手拉着跟在她身后不肯进来的卡帕卡。 
  “尤拉在您这儿吗,米沙?”她问道,声音都变了。 
  “难道他昨天晚上没回家?” 
  “没有。” 
  “那准在因诺肯季那儿。” 
  “我上那儿去过了。因诺肯季到学校上课去了。但邻居认识尤拉。他没上那儿去过。” 
  “那他上哪儿去了?” 
  马林娜把裹在被子里的克拉沙放在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戈尔东和社多罗夫两天没离开马林娜。他们轮流看护她,不敢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们在看护马林娜的间隙还四处寻找医生。他们跑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到过面粉镇和西夫采夫街上的住宅,到他曾任职的思想宫和意识之家打听过,找遍他们知道并有地址的他的所有老熟人,但寻找了半天仍毫无结果。 
  他们没报告民警局,因为不想引起当局对他的注意,尽管他有户口,没判过刑,但在现今的概念中远非模范公民。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报请民警局寻人。 
  到了第三天,马林娜、戈尔东和杜多罗夫在不同时间收到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信。信里对让他们惊恐不安深表遗憾。他央求他们原谅他,千万放心,并恳求他们不要再寻找他,因为反正找不到他。 
  他告诉他们,为了尽快地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想单独呆一段时间,以便集中精力做事,一旦在新的领域中安定下来,并坚信转变之后不再故态复萌,他便离开秘密的隐蔽所,回到马林娜和孩子们身边。 
  他在信中通知戈尔东,把寄给他名下的钱转交给马林娜。他请戈尔东替孩子们雇个保姆,以便把马林娜从家务中解脱出来,让她有可能再回到电报局工作。他解释道,没把钱直接寄给她,是因为担心汇单上的款额使她遭到抢劫。 
  钱不久就汇到了,其款额超过医生的标准和他的朋友们的经济水平。替孩子们雇了保姆。马林娜重新回到电报局。她一直不放心,但已经习惯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以往的怪癖,终于容忍了他这次的古怪行为。尽管他请求并警告他们不要寻找他,但朋友们和这位他亲近的女人仍然继续寻找他,但同时也渐渐相信了他的预言是不错的。他们没找到他。 
  其实他就住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就在他们鼻子底下显眼的地方,在他们寻找的最小的圈子之内。 
  他失踪的那天,黄昏前,天还亮的时候,他走出戈尔东的家,走到布隆纳亚街,向自己的家斯皮里东大街走去的时候,还没走出一百步,便撞上迎面走过来的同父异母弟弟叶夫格拉夫·日瓦戈。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已经三年多没见过他了,他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原来,叶夫格拉夫偶然到莫斯科来,刚刚不久。他像往常那样从天而降,什么情况也问不出来,问他什么他都用默默的微笑或笑话岔开。但他绕过生活琐事,问了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两三个问题,马上弄清他的全部悲伤和麻烦,便在街道狭窄的拐角处,在绕过他们和朝他们走过来的拥挤的人群当中,制定了一个如何帮助并挽救哥哥的计划。尤里·安德烈耶维奇的失踪和隐藏起来便是他的主意,他的发明。 
  他在艺术剧院旁边一条那时还叫卡梅尔格尔斯基的街上替他租了一个房间。他供给他钱花,为医生张罗具有广阔科学实践活动的差事,总有一天会把他安置在医院中。他在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保护哥哥。最后,他还向哥哥保证,他的一家在巴黎的不稳定状况终将结束。或者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到他们那儿去,或者他们回到他这儿来。叶夫格拉夫自告奋勇把这一切办好。弟弟的支持使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受到鼓舞。像先前一样,他的势力仍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也不想探索这个秘密。 
  他住的房间朝南。两扇窗户对着对面剧院的屋顶,屋顶后面夏天的太阳高悬在奥霍特内街的上方,街道的石板路被屋顶遮住,阳光照射不到。 
  对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而言,房间不仅是工作室,也不仅是他的书房。在这个完全被工作吞没的时期,当堆在桌上的札记本已经容纳不下他的计划和构思,他构思出的和梦想到的形象悄悄地飘荡在空中的时候,仿佛画室中堆满刚刚开始的、画面对着墙的画稿,这时,医生住的房间便成为精神的宴会厅、疯狂的贮藏室和灵感的仓库。 
  幸好叶夫格拉夫同医院领导的谈判拖了很长时间,上班的日子遥遥无期。正好利用延期上班的时间写作。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开始整理先前写过的、现在还能记得的诗篇的片断,还有木知叶夫格拉夫从什么地方给他弄来的诗稿,一部分是他自己抄下来的,一部分不知是什么人重印的。整理杂乱的材料使天生思想杂乱的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更加无法集中思想。很快他就扔下了这项工作,从修改尚未完成的作品转向写新作品,沉浸在新鲜的手稿中。 
  他先迅速地打出文章草稿,要像头一次在瓦雷金话那样,写出脑子里涌现出的诗篇片断,开头、结尾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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