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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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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关在笼子里。”
  “你要把自己糟蹋死啦。”
  “比害死别人要好。”
  埃丝特回到床上,雅夏回到草荐上。他穿着衣服睡,紧紧地裹在他的毯子里。他不再感到冷了,但是仍然全无睡意。他听见木瓦屋顶上滴答的雨点声。地面下有一阵沙沙声,好像辍鼠在那里打洞,或者有一具尸体在坟墓中翻身。他,雅夏,害死了玛格达,也害死了她母亲,害得博莱克关进牢房,使泽茀特尔落到这个地步。埃米莉亚呢,他认为,也同样不再在人间了。她常说雅夏是她的最后一线希望。毫无疑问,她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么海莉娜眼下在哪儿呢?他每一天、每一个钟头都想念着她们。他在心里向死人的灵魂呼吁,求她们给他一个征兆。“玛格达,你在哪里?”他在黑夜中喃喃低语。“你这受难的灵魂怎么啦?”她知道我在想念她,在苦修赎罪吗?要不,正像《传道书》中所说的,“死了的人,毫无所知”。如果正是这样,那么一切都是枉费心机。他一时自以为在黑暗里看见一张脸,一个身影。但是一转眼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上帝默默无言。天使们是这样。死人也是这样。甚至恶魔们也不做声。一条条信仰的渠道像他的鼻子一样塞住了。他听到的抓扒声音——不过是只田鼠罢了。
  他合上眼睛,他打起吨来。睡梦里,死人来到他身边,不过什么也没有透露,讲的都是胡言乱语,做了一些疯狂的古怪的动作。他猛的惊醒过来。他企图把这些梦重新回忆出来,但是刚一开始,这些景象便烟消云散。有一点是肯定的——什么也记不得。他做的梦都是违反常情、前后矛盾的——是孩子的呼叨,或是疯子的胡诌。
  为了打消邪念,雅夏吟诵起《祝福词背诵指南》来:“黄昏何时始可背诵示玛?从祭司进入圣殿,吃举祭的饼时开始……”他念完第一段,准备念第二段的当儿,陷入了新的幻想。埃米莉亚仍然活着。她在卢布林买了一份房产,叫人从她卧房里挖一条地道,直通他的小屋。她前来委身与他。她赶在天亮以前匆匆忙忙地回去。雅夏哆咦了一下。他一时放松了警惕,幻想便像老鼠或者妖精似的乘虚而入。它们盘踞在他心里,随时准备来败坏他。但是它们是什么呢?从人的生物学观点来看,它们是什么意图呢?他慌忙念起第二段来:“清晨何时始可背诵示玛?一旦天色可以分辨青白即可。埃利泽拉比说‘可以分辨青绿’。”雅夏还想再念一点,但是没力气念下去了。他伸手摸遍自己那消瘦的身躯、浓密的胡子、舌苔发厚的舌头、牙齿——大多数已经松动了。难道就这样子一直到死吗?他拿不准。我将永远不得安宁吗?如果正是这样,那就让末日来临吧!
  他心想把身子翻到另一面,但是害怕弄乱自己身上盖的毯子和破衣服。周围是一片寒气,随时会透进他的身子。他又感到想要撒尿,但是他硬憋着。他的身子里怎样会积起这么多的尿啊?他鼓起力量,开始喃喃地念第三段:“沙买派学者说,‘黄昏时分,凡背诵示玛者均得躺卧,但清晨时分则应站立,书上如是写着:当你躺下和当你起身的时分……’”他睡着了,梦中感到非撒尿不可了。他走进茅房,但是埃米莉亚站在那儿。尽管他很窘,她却微笑着说,“你该怎么干就干吧。”
  天刚亮,雨停了,开始下雪——那是冬天的第一场雪。东方积聚着一团团浓云,太阳一出来,天空显出一片粉红色和黄色。朝阳的火焰似的光芒照着了一朵云的边缘,把它染成弯弯曲曲的火红色。雅夏爬起身来,摆脱了夜间的疲劳和夜间的疑虑。他从前读到过关于雪花的形状,如今证实了他学到的东西。落在窗台上的雪花,朵朵都是六角形的,有着一整套的枝茎和刺、图形和附件,由那只无所不在的——在土地和云朵里、在黄金和腐尸中、在最遥远的星星和人的心坎里——无形的手造成的。人们如果不把这股力量叫做上帝,还能叫什么呢?雅夏问他自己。如果管它叫自然,又有什么不同呢?他回想起《诗篇》中的一节:“造耳朵的,难道自己不听见吗?造眼睛的,难道自己不看见么?”他想寻找一个征兆,可是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在他身内身外,上帝无不显示他存在的征兆。
  埃丝特早就起床了;他看得见正屋烟囱里冒着烟。她在给他做饭菜。雪还下个不停,然而这一天鸟儿叫得时间比往常长。这些神圣的动物除了一身羽毛和偶尔弄到的面包屑以外别无所有,却从它们栖身的场所发出欢乐的鸣聘。
  唉,我延宕得太久啦!雅夏说,接着他脱下上衣和衬衫,用罐子里的水洗起脸来。他从窗台上取了点雪,用来擦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痰全都咳出来。塞住的鼻子也通了,真像是个奇迹似的。他的肺又吸饱了早晨凉爽的空气。他的喉咙也好受些了,接着他开始用响亮的声音做起晨祷来。“我感谢上帝。”“你的教义多么完美!”“我的上帝啊,你给我的灵魂是纯洁的;你创造了它;你塑造了它;你把它注入我的心里;你把它保存在我身体里;而你会把它从我身体里取走,但是将来会把它归回我。”他然后披上祈祷巾,戴上祈祷盒。赞美上帝,他,雅夏,并不是关在一间真正的牢房里。在这儿,他的小屋里,他可以出声地祈祷,研读犹太经典。只离开他几步路,就是他那忠心的妻子。可尊敬的犹太人,殉道者和圣人的子孙,请求他指教,祝福他们,好像他是个拉比。尽管他犯了大罪,上帝怀着怜悯没有容许他在罪孽中毁灭。命运注定他必须用苦修来赎罪。难道还可能有更大的仁慈吗?一个杀人凶手还可能有什么指望呢?人世的法庭会怎样审判他呢?
  念完了“以色列啊,你要听……”这一段,他接着念十八段祝福词。念到“是啊,你一定会使死人复活,”这一句的时候,他停住了沉思起来。是啊,一个能造出雪花、从精子造出人体、控制太阳、月亮、香星、行星和星座的上帝,也有能力使死人复活。只有蠢货才会否认这一点。上帝是无所不能的。一代又一代,这种无所不能越来越显著了。有些一度看来上帝也不可能做到的事,现在由人做成了。一切异端邪说都是建筑在这一狂妄的假设上的:人是聪明的而上帝却是一个蠢货;人是善良的而上帝是邪恶的;人是生物而造物主却是死的。人一放弃这些邪恶的观念,通向真理的大门就打开了。雅夏摇晃了一下,捶自己的胸膛,垂着头。他睁开眼睛,只见埃丝特站在窗口。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微笑。她带来一锅热气腾腾的食物。因为他已经念过十八段祝福词,所以点点头向她打招呼。痛苦的念头全消失了。他又感到充满了爱。埃丝特分明从他脸上察觉了这一点。说到头来,人是能判断的。人只要愿意看,是什么都看得见的。
  埃丝特除了食物以外还带来一封信。信封弄皱了那上面写着雅夏的名字,还有本城的名字。既没有路名,也没有门牌号码。
  他收起祈祷盒,洗了手。埃丝特给他送来牛奶稀饭。他坐在桌子旁吃,把信放在一边,打算吃罢了早饭才拆。这半个钟头是留给埃丝特的。她会站在那儿,看他吃,同他说话。他生怕又是那一套老调:什么他的健康啦,他要把自己糟蹋死啦,把她的生活也毁啦,可是——不对——这一天早晨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牢骚。
  相反的,她怀着母爱对他微笑,告诉他自己接到的定货,扯了一些裁缝作坊和那两个女裁缝的闲话,还谈起为了过逾越节她打算把房子粉刷一新。他不想把米饭全吃下去,但是埃丝特一定要他吃掉,发誓说,除非他吃得一匙也不剩,她一步也不挪。他感到身于里恢复了元气。他喝的牛奶是自己养的奶牛身上挤出来的,大米是在中国什么地方出产的。千百双手花了力气才把食物送到他嘴里。每一粒米里包含着天和地隐藏着的力量。
  吃罢米饭,喝了兑菊芭粉的咖啡,他拆开信封。他对签名迅速膘了一眼,眼睛就模糊起来。他感到一种悲喜交集的心情。埃米莉亚给他来信了。原来埃米莉亚还活着!但是他没有马上开始读信,而是先对上帝表示赞美。然后,用手绢擦擦眼睛,他开始读起来:

  我亲爱的雅夏先生(还是该称呼您雅各布拉比呢?):今天早晨,我打开《波拉尼信使报》,看到您的名字——三年多来这是第一回。我惊异得再也念不下去了。我的第一念是您又在演出了——在这儿或者在国外——但是接着我一股劲的读完了全篇文章,感到悲伤,坐着一动也不动。我回想起我们当初常常谈起宗教,而您发表的意见,我以为是自然神论,一种没有教义或启示的对上帝的信仰。等您那样突然不寻常地和我们分手以后,有好多回,我想到这足以证明对一个处于精神危机的人来说,一种没有纪律约束的信仰是多么缺乏帮助。您走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您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像俗话所说的,石沉大海。我时常在脑海里构思给您写的信。我首先要告诉您,如果这封信您收得到的话,我承担一切过错。等您离开以后,我才认识到我的行为是多么恶劣。我明知道您有妻子。我逼您陷入这场私情,因此我该负道德上的责任。我不知有多少次想同您讲清楚,但是我有个想法,以为您已经到美国,或是天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今天报上的报道,写到您怎样把自己禁烟在石墙里,成了一位神圣的人,而犹太男女等在您的窗外,要您祝福,这给了我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没法念下去,因为忍不住淌眼泪。我过去常常为您哭泣,不过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十二个小时过去了,我坐在这儿,写这封信,我又哭起来了:首先是因为你显得良心这么好;其次,因为您正在为我的罪孽赎罪。我自己认真地考虑过进修道院,但是我得为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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