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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回走了几趟,霍地站住了身:“那群老女人,难道当我是百宝盆么?”
“夫人息怒,”凌轻声上前,“先喝一口参茶定定神。”
罗袖夫人就着他手里喝了一口茶,握紧胸口衣襟吐出一口气,坐回了软榻上——罢了……族里那些老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得罪的,毕竟继任之事还全凭她们的举荐。然而,这般的挥霍,眼见也是无法支撑下去了。
“唉……实在不行,就把明璃那个丫头嫁了吧。”她喃喃,想起了嫡系长房里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小姐,从一堆文牒里翻出了一页大红的婚书来,“巫罗家来人说了好几次了,开出五百万金铢的聘礼单子,不如就答应了罢。”
凌没有答话——他知道这种时候夫人只是在自语,根本不需要旁人的意见。
只是……他眼里泛起了微微的讥讽:只是巫罗家的四公子据说是个和父亲一般好色的人,脾气暴虐,经常听说有下人被鞭挞至死。加上又是庶出,所以尽管是巨富之家,捧着大把金钱,却还是难觅门户高贵的女子为妻。
“眼见得一个个孩子都被卖尽了,希望那群饕餮的胃口不要再大了……”罗袖夫人写了回函,苦笑,“否则我只有把自己也卖了。”她忽地笑了起来,有些怪异:“巫罗那个好色的老头儿,早就对我垂涎三尺了。”
听到“巫罗”两个字,凌浑身一震,却还是咬紧了牙不回答——这种时候,答错了一个字就是死罪了。
罗袖夫人将笔一扔,疲倦之极地将身子靠入了男宠怀里,回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所以啊……凌,你就不要再给我添乱了。我实在没有太多耐心。”
“是。”凌低下了头,“凌再也不敢了。”
贵妇低低一笑,手指掠过少年清秀的眉,抚摩着他的脸颊:“今天可真吓了我一跳。你怎么惹了季航呢?还痛么?”
“不痛了。”凌低声道,轻吻那只带着宝石指环的手,“痛的,也不是这里。”
“是这里么?”罗袖夫人吃吃地笑,将手按在他心口上,“好罢……日里的话,我是说重了。我不该说要把你送回去。不过你也真是,干吗和季航赌气呢?——这一族里全是老女人和娇小姐,没一个男子来支撑,我不用他还能用谁呢?”
“嗯……”很有些吃惊夫人居然会对他解释这个,凌眼里露出一种微妙的光来。
“不过,你也要知道分寸,不要再和我来这一套了。”她凑过去在凌唇上吻了一下,眼神却严肃:“凌啊,不要再做今天这样的事了……别以为我不是巫罗那个老变态,你就可以忘了自己的身份!”
唇上忽然有咸味——罗袖夫人抬起头,看到一行殷红的血从唇齿间沁出。凌脸色又转为苍白,紧紧咬着牙,似乎极力克制着内心的起伏,竟然咬破了嘴唇。
罗袖夫人微微叹了口气,伸过手去揽住了他的头,拉入自己怀里,轻轻抚摩着水蓝色的长发:“好啦……不说了,不说了。放心,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她知道这个鲛人将永生难忘在叶城遭遇的噩梦。
第一次看到他时,她正领了巫姑的命令,以一族新当家的身份来叶城拜访巫罗。
巫罗一族世代执掌云荒最富庶的城市,百年来不仅敛聚了巨大的财富,同时也控制了整个大陆的鲛人奴隶交易。富可敌国的巫罗有意在美艳的晚辈面前炫耀实力,一连在府邸里开了十天的宴席,召集最富有的巨贾和最美丽的奴隶来作陪,一时全城为之轰动。
然而在席间,她却听到楼上隐隐有惨厉的呼号,抬头看时,就见到一个血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还在挣扎着往外跑。楼上有家奴跑下来,连连道歉,迅速抓起那人的头发往回便拖。
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她甚至没看清那个人的脸。
她脸色不动,只是低着头,看着百蝶穿花裙上那一个血手印。巫罗的穷奢极欲,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却没想到肆无忌惮到这个地步。
第二次看到他,是在后花园。
仿佛是为了弥补前日对贵客的失礼,巫罗府上的大管家引着她来到后院,示意她去池边观看。她看了一眼便露出吃惊的表情:一个鲛人被沉重的石锁锁住了手足,沉在花园的水底,无法游动也无法站起,全身肌肤溃烂不堪,伏在水草里一动不动,身侧一群以腐肉为食的血鲢虎视眈眈地游弋,在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个奴隶昨天顶撞了夫人,巫罗大人吩咐要他慢慢的死。”
巫罗向来是个好色又暴虐的人,落入他手里的鲛人往往不堪折磨,很快便死去。
——然而,凌却意外地活了下来。
那一日下午,罗袖夫人和巫罗大人在水榭中下“璇玑”,侥幸胜了一盘,便笑着开口,要向巫罗讨这个鲛人作为彩头。巫罗怫然不悦,然而因为对弈前许下过诺言,不好为了区区一个奴隶翻悔,只好卖了新当家一个面子,令仆人从水底捞出奄奄一息的鲛人,送到了巫姑府上。
然后,那个名叫凌的鲛人,便成了这个以放荡出名的贵妇的新宠。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只是想杀杀巫罗那老头子的气焰罢了……”阁里灯火昏暗,暧昧潮湿的气氛四处弥漫开来,罗袖夫人低低笑着,“说实话……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救下来的这个鲛人是男是女呢……”
“如果是女的……夫人会失望吧?”凌轻轻笑了一声,开始亲吻她的耳垂,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摩过她丰腴的身体,动作舒缓而熟练,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他的手迫切地搜寻着她的,十指迅速纠缠相扣。
“嗯……”罗袖夫人低低呻吟了一声,展开了身体去承接他的重量。
夜成了欲望的温床。那一刻,所有令人烦恼的内政外务、钩心斗角都暂时远去,赤身交缠的两人只听从最原始的欲望,没有一句话,只有急促的喘息和颤栗躯体在真实地诉说着这一刻的快乐——那是一种向下沉溺的窒息和甜蜜。
“玄……”罗袖夫人仰起头急促地呼吸着,看着暗夜里闪着华彩的帷幕,眼神涣散而迷惘,呻吟般地喃喃,“玄……”
是的,这个帝都里有着太多的龌龊黑暗、太多的阴谋争夺。巍峨的高墙后,华丽的殿堂上,所有一切都面目可憎:夫妻无情,子女无孝,朋友无义……森森冷意早已逼得人无法呼吸。也只剩了这床第间、还残留着一点乐趣和温暖罢了……
所以,趁着还活着,不妨放纵地享受一下这生存的微弱快乐吧!
罗幕旖旎地垂落下来,掩盖住了一切。
八、血十字
暮色初起的时候,巫朗府邸的一个院落里却起了动荡。
“还没找到?”飞廉看着满头大汗的仆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怎么可能?我只不过出去了一趟,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丢了?给我再去找!每个地方都不能漏过!——找不到晶晶,也别回来见我了!”
仆人们噤若寒蝉——温雅的公子从来很少发火,但每次发火却必然会有严厉的责罚。一行人连忙又告退,飞廉按捺不住心里的烦躁,干脆起身自己动手在房里一处处翻找起来。
“晶晶,出来!”他一边打开那些巨大的楠木箱笼,一边呼唤,“别躲着了!”
碧掌着灯跟在他身后,替他照亮那些阴暗的死角。看着这一片动乱的景象,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公子不要急,说不定晶晶不懂事,想念姐姐,偷偷跑回家去了……”
“怎么可能!”飞廉低吼,一掌拍在柜子上,“帝都的城门早上就关了!她还不大会说话,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回九嶷那边?”
“是啊,所以晶晶肯定不会跑出城去的,”碧轻轻道,“别担心,她一定还在帝都——我想过不了几天,她就会自己找回来的。”
“……”飞廉叹了一口气,终于感觉到疲惫,缓缓坐下。
“为什么在这当儿上,晶晶又失踪了?”他将额头放入手掌里,喃喃,“事情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碧将烛台放到一边,端了一杯茶过来,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引开:“很累吧?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了,破军少将的事,有眉目了么?”
“越来越糟了。”飞廉喝了一口茶,摇头喃喃,“巫谢说,今晚十巫就要联袂觐见智者大人——为了阻止那个破军爆发的谣言,他们竟想要灭了云家!”
“灭族?”碧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但神色却是复杂的。
“我赶回来见叔祖,想和他再谈谈——可是,他也已经离府去往塔顶了。”飞廉将额头沉入手掌,忧虑地低声,“碧……现在,该怎么办呢?”
碧安慰地揉着他的肩膀,感觉公子一贯放松舒缓的肩背紧紧绷着,显然身体里压制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虑。为什么?就为了那个冷血的同僚么?
她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嘴里却是温柔地劝告:“公子,今日也晚了,不如先休息吧,等明日有了新消息再来想对策——巫朗大人一贯看重公子,一定不会对公子的请求置之不理的。何况有巫真云烛在,智者大人那样宠幸她,多半不会那么容易被元老院说服呢。”
这一番话说得温柔熨贴,飞廉点了点头,疲倦地看着美丽的女子在灯下铺开寝具。
碧虽然只是一名歌姬,但她的温柔聪慧却是帝都里那些望族小姐望尘莫及的。自从四年前将她从叶城的星海云庭带回之后,自己渐渐在感情上愈来愈倚赖她。
当然,一直以来他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养几个鲛人奴隶是贵族常做的事,然而一旦对奴隶流露出过分的宠爱,则必然会引起整个阶层的耻笑。而他却因为这个鲛人而迟迟未娶,显然早已违背了这一条潜规则。
整个家族,特别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叔祖,一直试图将这个鲛人从他身边除去,让他可以和其他门阀子弟一样和门当户对的望族联姻——而这次,更是完全不理会他的反对,替他作主定下了和巫即一族的婚事。
飞廉看着她在灯下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