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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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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骤脱其制,全身大畅,岂料一口气尚未喘均,便见迎面扑来二人,一眨眼间,两只大掌已拍到胸前。他当此关头,哪还细想?双掌不由自主地向前挥去,误打误撞,正抵在来掌之上。只听砰砰两声,一人平平向后飞去,另一人腾腾退了两步,颓然坐倒。

周四无心中接了两掌,也被震得眼冒金星。正骇异时,猛觉颈上一紧,又被那人抓住,跟着双足腾空,随着那人向东掠去。只听身后一人惨声道:“朝源,不要追了,你斗他不过!”

那人脚下如风,一口气奔出十余里,刚一站定,便仰天叹道:“造化小儿,最是弄人!不想老夫今日,却赖孺子相救。”言罢放开周四。周四脱其掌握,余悸未消,偷眼看向那人,月光下只见他白衣胜雪,长发垂肩,颏下胡须虽已斑白,一双眸子却神光湛湛,摄人心胆。

那人叹罢,斜睨周四道:“莫疯子是你甚么人?”周四恨他杀了王三,扭过头去,并不理他。那人哈哈一笑道:“我与你讲话,你为何却不理我?年少而不恭于长,日后可要吃苦头的。”又感慨道:“二十多年不见那疯子,想不到他调教出的徒儿已是这般了得。你师父现在何处?”周四听他絮叨不休,心下气恼,大声喊道:“我没师父!我只有一个王三哥,你杀了他,你为甚么杀了他?”想到王三对己的诸多好处,不觉失声哭了起来。

那人脸一沉道:“胡说!没有师父,如何能有本教‘明王心经’的内功?”周四心念一动:“他怎会知道心经?”又想:“周老伯对我虽好,可并不是我师父。”当下气呼呼道:“我本来便没师父,在寺中时,虽有许多个师傅,却没一人是我师父。”那人闻言,眉毛立了起来,盯住周四道:“你是少林寺的和尚?”

周四听他口气严厉,忙摆手道:“我原来是,现在可不是了。”那人喉咙咕噜响了一下,颤声道:“莫非你这功夫,是……是周教主传授?”周四见他脸上肌肉抽搐,状甚可怖,扭头望向原野,咕哝道:“我在寺院后山时,老伯伯教了我一些运气的法子,可……可老伯伯并不是我师父。”那人大叫一声,一把抱住周四道:“是……是甚么样的老伯伯?”周四见他急不可待,只得将周老伯形貌说与他听。

那人听罢,狂喜道:“那正是周教主无疑!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周四心中一酸,哽咽道:“老伯伯已经死了。”那人厉声道:“怎么死的!”周四知推搪不过,便将几年来诸多细情说了出来。那人一边倾听,一边不住地捶胸顿足,待周四讲罢,已是泪流满面。周四心中诧异,反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那人垂泣道:“二十多年前,教主少林之行,一去不返。后少林空义方丈传书来说,教主已身殁嵩山,辞世长游。噩耗传来,教中不逞之徒遂起异心,毁了我千秋神教。那时虽有几个兄弟欲往少林寻仇,只恨力有不逮,终未成行。谁想……谁想周教主这些年却是神龙被困,无法……无法……”说到这里,已是泪堕声噎,难毕其词。过了半晌,这才擦了擦眼泪,叹息道:“不想周教主一世之雄,死得竟如此落寞!”

周四见他老泪纵横,对周老伯显是含有至情,恨恶之心不觉褪了小半,流涕道:“老伯伯被我葬在后山高坡上。你要想看,也能找到。”那人点头道:“要去的,要去的,不过要先去了泰山再说。”周四奇道:“你也要去泰山?”那人茫然四顾,说道:“我神教今日如散沙落道,为群小所凌。听说这月十五,各派又要蚁聚泰山,不知有何图谋?”失神站了一会,忽望定周四道:“萧某适才杀了公子的朋友,心中好生歉疚。公子雅量,还望不要记恨。”言罢一揖到地,状极恭谨。

周四见他偌大年纪,竟向自己施礼,早没了主意。那人礼罢,又恭声道:“公子孤身一人,多有不便,可否随老朽一同去往泰山?”言下大有求肯之意。周四犹豫不决,暗想:“他杀了王三哥,我如何能与他在一起?但听他一番言语,又似是周老伯的好朋友,对我全无恶意。”他一生从未自己做主过何事,都是别人让他如何,他便如何,此时那人反询其意,倒令他大感踌躇。

那人见他久不作声,又道:“萧某邀公子同行,乃出于一番诚意。公子万勿推辞。”周四见他目光切切,心有所动,迟疑片刻,又摇头道:“我要先葬了王三哥。”那人听他要返回祠庙,惟恐又生变故,忙道:“公子重义,实属难能。但古人云:‘人死之日,即生之年’。况百年之后,众生皆为冢中枯骨,故贵友葬与不葬,也无甚分别。”周四执拗道:“三哥对我甚好,他现在死了,我怎能让他暴尸荒野?”想到兄弟间倏成人鬼,又不禁落下泪来。

那人见他性情笃厚,心下甚喜,说道:“此时华山派群丑想必仍未远遁。我二人若即刻回返,必然又有一番纠缠。”周四知他所言非虚,心生怯意,茫然四顾,拿不定主意。那人见状,拉住他道:“此非久留之地,我们这便走吧。”周四本是随和之人,在寺中古佛青灯,不知不觉中,已养成随遇而安的性情,见那人不住地求肯,也便身不由己地随他去了。

二人一路向东,不一日,来到泰安地界。那人眼见泰山在即,竟尔脱下白袍,换上一件破旧衣衫,一张白皙的脸上不知涂了甚么,再也看不清本来面目。周四虽感好奇,却不多问。

这一日临近午时,二人在一处小店吃了些食物后,那人道:“此处离泰山只有七八十里路程,目下动身,傍晚便能赶到南天门了。”说罢算了饭钱,与周四转身出门。二人一路行来,见路上不少人身着劲装,脚步轻快,显是习武之人,正三三两两地向泰山赶去。那人冷眼窥视,神色愈发凝重。

约走了三四十里,泰山已隐约可眺。二人见山势嵯峨俊拔,峰峦雄浑重叠,精神俱是一振。周四手指一座高峰道:“那是甚么地方?”那人笑道:“那是傲来峰。”周四惊叹道:“可是真高啊!”那人停步望了一望,摇头道:“远看傲来高,近看半山腰,也算不得泰山最高的所在。”

二人边说边走,一个多时辰,便到山脚下。举目上望,只觉群峰拔地倚天,似要向人压来一般,大有君临天下之势,均不由为之气夺。周四虽长在嵩山,但嵩山景色内秀,论及雄伟庄重、气势磅礴,却较泰山略有不及。他少年心性,这时左顾右盼,心中充满了好奇。

那人手指一处山路道:“从此上山,过中天门,升仙坊,再过了紧十八、慢十八,便到南天门了。”拉了周四,沿山道缓步上行。未走多高,便觉山峰自相映发,无处不景,令人目不暇接。周四见山道两旁峭壁千仞,山石层层横断,如叠锦彩,远望群峰耸立如林,不矜而庄,禁不住拍手称叹。那人见他童心尽现,捻须笑道:“你站在此处,有此处的景致,若再站得高些,诸般风光又自不同。待身临绝顶,那才能体会到泰山博大的心胸。”

又行一阵,周四见四下奇峰幽谷果然大异前时,正自赞叹不已,那人却手指一块石坊道:“昔圣人临此而小群山,实则此处又如何能概岱岳之全貌?嘿嘿,圣贤尚有不察之疵,也难怪今世樗栎庸才,一叶障目了。”

二人愈行愈高,周四见两旁石壁上刻了许多大字,奇道:“这上面刻了些甚么?”那人笑道:“古人云:‘君子登高必赋,小人曷言其愿。’泰山乃五岳之首,历代迁客骚人至此,自要存留墨宝,以垂千古。”周四和他相处几日,见他言谈举止与周老伯颇有相似之处,心下已生好感,这时见他神情愉悦,脱口道:“你前时说你是甚么‘千秋神教’,可我三哥与寺中僧人却说是‘万恶邪教’。那是怎么回事?”那人目光飘向远处峰峦,悠悠地道:“自来冰炭不同器,顽艳难同席。天下多是耳食之徒,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自是搅得世人泾渭难辩了。”

周四听他说得晦涩,搔首道:“那为何方丈大师也说我周老伯不好呢?”那人听了,伸掌拍向一块岩石,愤声道:“此等尺泽小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阔!”言罢快步上行。周四见他面色阴沉,不敢再问,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来在一座殿宇旁。这殿宇巍峨华敞,四周甚是平坦。那人指着一块青石道:“坐下歇歇。”周四怯生生坐在他身旁。那人沉默良久,喟然道:“周教主当年德隆望尊,智量宽洪,加之性情洒脱,尊而不倨,兄弟们都是既敬且佩,视如兄父。他老人家在日,正是我神教最兴盛之时。是时教中不羁之才,灿若繁星,出一言而为天下法,行一事而为天下先,那是何等的纵情快意!唉,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之窘迫。”

周四见他神情凄苦,问道:“那些人现在何处?”那人苦苦一笑,起身踱了几步,凄声道:“东奔西走为故明,一线微光误半生。”说着又不住地长吁短叹。周四见他愁云满面,心道:“他此时情状,与周老伯生前一般无二。如此自寻烦恼,到底为了甚么?”正思间,那人忽转回身来,抓住他手臂道:“我观你状貌奇伟,骨骼非常,乃大贵之表,又承周教主衣钵,自能约束教众。只是你年幼识浅,不知能否担起中兴大任?”周四听他语含期待,双目四下游移,不敢与他目光相对。那人见他神情畏葸,微微摇头。

二人一路盘坡转径,直行到日暮西沉,方到南天门上。那人立在阶顶,俯瞰群峰屈伏脚底,远眺四方无所不及,一时大畅胸抑,手拍周四道:“今至其巅,可有所慨?”周四摇头道:“到了这里,只觉空荡荡全无景致,反不如中途为好。”那人本欲登高试其心志,闻言大失所望,叹息一声,拉着他走进门来。

二人三折两转,来在天街之上。那人见迎面有一座道观,匾额上写了“碧霞灵佑宫”几个大字,门前立了三四个年轻道士,于是走上前道:“敢问宝观中现下来了多少贵客?”一道士见二人满面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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