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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想了一想,点头道:“他剑法重意无点,招式图变而流,那是不会错的。”李自成微露恐慌道:“王嘉胤貌似诚厚,原来居心这般叵测!看来我兄弟日间徒受羞辱,并未消灾免祸。”
周四正待问时,却见高迎祥与几个亲兵大步入帐道:“适才寻营兄弟见几人由此远窜,不知……”说到这里,借一亲兵手中火把光亮,忽见自成浑身是血,惊道:“难道那几人是来营中行刺?”李自成愤然道:“闯王可知行刺之人是谁?”高迎祥听他话外有音,皱眉道:“莫非是别营的弟兄?”李自成冷笑道:“显道刘这等夜行鼠辈,又怎配做我闯营的兄弟?”高迎祥道:“你看清确是此人?”
李自成道:“王嘉胤欲害我命,却不敢当众而行,算不得好汉。”高迎祥道:“自成不可胡乱猜疑。嘉胤虽易轻信,做事素来正大,他要杀你,又怎会轻易放你回营?”李自成摇头道:“闯王仁义,并不知此人居心。他若当众杀我,必令各营寒心,而遣人乘夜来到,却大可掩人耳目。”高迎祥虽觉此言有理,仍未深信,沉吟道:“嘉胤起事以来,各营归附,其为人自有公正服众之处。自成不可多疑。”
李自成心下恼火,不便在迎祥面前发作,想了一想,说道:“即便如闯王所言,但我素与显道神无仇,他又怎敢冒触怒嘉胤与我营之险,来此杀我?”这一句直涉其隐,高迎祥听了,亦是疑惑不解:“按说各营首领虽凶劣犯横,但慑于嘉胤威严,自来私相仇杀之事,确是绝无仅有。即便险狡如献忠者,也只以暗进谗言,私相嫁祸,方有小逞。显道神不过徒有小技之辈,若无人在后撑腰,断不敢做出此事。难道嘉胤果真有杀自成之心?”他不知国能、显道神先后与周四结怨,眼见自成剑伤深深,神情惶遽,不觉信了大半。
周四站在一旁,虽觉显道神只是为己而来,对自成并无恶意,但自成毕竟被他刺中一剑,这一剑究是有意,或是无心,他确也分辨不出,只好默不作声,任凭高、李二人自断。
李自成见迎祥已露疑情,忙道:“闯王若信我言,便当迁营它住,与嘉胤分道扬镳。此当断之时,切莫迟疑留连。”高迎祥坐在榻上,想了许久,说道:“嘉胤待我不薄,自来礼敬有加。我若为此无据之事不告而别,恐为各营所笑。”李自成急道:“我闯营三万兄弟,素奉闯王为主。闯王长此这般寄人篱下,岂不有负众望?”高迎祥缓声道:“嘉胤可不仁,迎祥不可无义。况此事未明,终不能一走了之。”站起身来,轻抚自成道:“你志略宏远,却有疑人之弊。今既不满嘉胤,可带一队兄弟在外暂避一时,如嘉胤并无此心,那时回来不迟。”
李自成见迎祥不肯远走,知劝也无用,只得道:“据闻罗汝才、老回回、神一元等常在原平、五台一带出没,我带几千兄弟到那里与其合营。闯王欲召我回返,只遣人来寻我便是。”高迎祥道:“汝才奸猾,不可与合。神一元骄横寡谋,早晚被人所乘,更不可与之共事。独老回回谦和笃厚,足可相托。”李自成连连点头,心下却不以为然。实则迎祥入微知著,确有识人之能。后不出一年,神一元攻掠保安,果被明总兵张应昌所杀。崇祯十六年,自成拥兵百万,汝才先附后叛,亦被自成所诛,并其部众。一时各营渠魁,或死于明将之手,或亡于自成毒谋,惟老回回一营归为自成所部,独得善终。
李自成恐拖延在营,嘉胤又有诡计,草草包裹伤处,便出帐唤集人马。时辰不大,数千将士已乘马立于帐外,整装待发。
周四知要远涉,心中暗暗发愁,及自成入帐来唤,只得随其出帐,立在队前。李自成见众人都有疑色,说道:“总头领有合营南迁之意,欲派我营兄弟先往查探。此事甚密,总头领不欲被各营知晓。兄弟们出营时都要牵马而行,切莫弄出声响。”众人心头更疑,却不敢多问,都跳下战马,执缰而立。
高迎祥听自成虚言欺众,微生不快,负手站了半天,方冲众人道:“兄弟们此番南行,俱要听闯将号令。这便起程吧。”众人得令,各自牵马出营。周、李二人与闯王拱手道别,跟在大队后面,出营向南行来。数千人小心翼翼,走出四五里远,自成方命大伙上马,扬鞭疾驰。周四见自成神色凝重,也生惶恐。众人深夜疾行,直奔出数十里,李自成这才落下悬心,与周四说笑起来。周四眼望前方黑黢黢一片,心中忽感茫然,忍不住暗暗叨念:“这一去吉凶莫测,不知又要将我引向何方?”
是年四月,崇祯召辅臣、九卿、科、道及各省监司于文华殿,询问山西按察使杜乔林流寇之事。乔林对曰:“寇前在平阳、河曲,近遍布四处,多达十数万,倏忽来去,不易剿。”崇祯疑曰:“前言寇平,今何又至此?”乔林答曰:“去年大旱,入秋早霜,冬无雪,今春不雨,麦苗尽枯,晋地百姓无业,草根树皮俱尽。虽慈母不能保其子,人至相食。寇平而复起,愚民影附,臣虽欲大创之,奈何兵寡饷乏,故言难剿。”崇祯心生恻隐,曰:“寇亦朕赤子,因饥啸聚,宜招抚之。”陕西参政刘嘉遇答曰:“秦晋流贼,连为朋党,多顽固难驯。今以不练之兵,剿之不克,又议抚之,实非善策。”崇祯问何故,嘉遇曰:“其剿也,所斩获皆饥民,而真贼饱掠去矣。其抚也,非不称降,聚众无食,仍出掠四处,名降而实不降,故剿抚俱难。”崇祯凝思久之,叹息无计,诸臣俱有愁容。
李自成率众南趋,倏忽数日,眼见并无大股官军追截,愈发从容。周四随在队中,每日调息疗伤,亦有收效。十余日间,已能纵马疾驰,牵伤不痛。自成见其每过一日,精力便回复少许,渐渐面有神采,饮食俱增,心下暗服其能。周四沿途无事,众喽罗便邀他一同出掠。周四初时不肯,奈不住众人生拉硬拽。他原本随和,也便率了一队喽罗,奔临近村落草草劫掠一回。众喽罗碍其在侧,不敢太过作恶,上百人游弋一遭,也未抢到多少牲畜米粮。自成笑其拘谨,部众更从旁唆使怂恿。周四恐为人轻视,只得又带人四出扰民。一日遇上大户,众人饱掠而归,自成与众头目都露喜色,出言称赞。周四劫掠有日,狂性渐生,虽不再觉有何愧悔,暗地却常扪心自问:“难道我今生今世,便真的做了一个无耻滥行的强盗?”
这一日众人断粮忍饥,自成遂带周四及数十名喽罗出外觅食。一伙人漫无目的,正行到一片荒岭,忽见岭后慌慌张张奔来两人。这两人都着男装,其中一人似行动不便,跑不多远,便一跤跌在地上。身旁那人十分焦急,搀起地上这人,又跌跌撞撞向前跑来。
众人远望二人衣衫破旧,只是普通百姓,都不甚在意。谁料二人瞥见前面有人,忽止住脚步,各从衣衫内抽出长剑。二人面目虽不可辨,但横剑而立,显是对迎面数人大有敌意。
李自成微微一怔,冲两旁道:“过去看看,这二人到底是什么角色?”几个喽罗答应一声,打马向那二人奔去。刚至近前,却见其中一人纵身飞起,长剑瞬间连刺数下,将冲在前面的两个喽罗斩落马下。
李自成大怒,高声喝道:“大伙上前,将这二人杀了!”周四见那人适才几式,剑法颇有雄奇险绝之意,恍惚在哪里见过,料想二人必是江湖人物,连忙踹蹬,随众人上前。
那执剑行凶之人见数十人疾卷而至,甚是恐慌,横剑护在另一人身前。有两名喽罗马快心急,挥刀向这人劈去。这人凝立不动,长剑倏出,后发先至,“噗”地刺入一喽罗腹中,跟着抽剑上撩,又将另一个喽罗右臂削断。周四恐他再伤余众,催马上前,向那人头顶抓来。他伤未痊愈,不敢用上真力,这一抓全无声势。那人只当他亦是寻常土贼,剑尖抬起,疾刺其腕。周四手到中途,曲肘回折,腕子轻轻一转,两根指头已搭在这人前臂“曲池”穴上。那人一惊,奋力抽臂。周四另一只手遽然伸出,又向他面上抓落。那人侧身疾闪,心神已分,周四指按其穴,轻轻一点,那人一柄长剑脱手坠地。这几下一气呵成,并无半点痕迹。众人不知其中奥妙,还道那人惊慌失措,自己失手丢了长剑。
那人料不到尚有这等好手,一惊之下,忽自同伴手中抢过长剑,奔周四小腹刺来。周四正欲拨马闪避,谁知那人剑到中途,突然惊呼一声,仿佛看到了鬼魅一般,身子向后疾跃,慌乱之下,仰面跌了一跤,神情狼狈之极。
周四大感奇怪,定睛向那人面上望去,一瞥之下,心中也是一跳:“这人不是华山派的弟子么!”他认出面前这人,正是当日在华山绝崖上与那负心人搂抱亲热的男子,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女子明艳娇美的容颜,不由自主地向另一人望去。及见这人面孔黝黑,身材臃臃肿肿,一副拙笨之态,一颗心才落了下来:“不会是她,不会是她。她又怎会是这副模样?”他认定此人不是那女子,反生出一丝愁怅,但想到华山上那绝情断义的一剑,怨怒之意又起:“她对我如此无情,我还想她做什么?”
正这时,那倒地的男子突然弹起,冲周四恶声道:“你……你待怎样?”口气虽硬,浑身却不住地颤抖,显是惊恐万状,早已认出周四是谁。
周四见他心胆已怯,仍仗剑护住身后同伴,举止间颇为重义,倒不知如何作答,忽听李自成在旁边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确难辨出雄与雌!”
周四听不懂他言中之意,微微皱眉。却听喽罗们嚷道:“这大肚娘们这般丑陋,还扮他娘的什么男妆?咱兄弟真稀罕碰她么!”有几人口出秽语道:“这娘们面孔虽黑,说不得却是一身白肉。大伙扒光她衣服,看看到底生得怎样?”一伙人都哄笑起来,却无人敢贸然上前。原来喽罗们四出淫掠,常见妇人涂面男妆,此时稍做辨认,已看出那身材臃肿之人是乔装的女子。
周四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