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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镇雄州,知道的也没得几个。官府知道,可就是没人往外说。咋着?怕丢人现眼呗。堂堂正正的举人老爷,给发配成个讨口花子,千古奇闻嘛。谁敢,谁又愿意四处嚷嚷?我和你嫂子又特意关照下人们,不许四处乱说。官府不说,我们不说,还有谁能知道?就说灵师傅吧,我们交往三年多了,也没告诉他。唉,啥子好事,没得到处招摇那个理嘛。”
正说着,赖嫂子推门进来,后头跟着两个丫鬟,举着托盘,扭着细腰,款款走到桌前,将八盘冒着腾腾热气的炒菜摆好。赖嫂子给三个人斟满酒,退后几步,接过丫鬟手里的棉垫,放在脚下,说:
“仇先生,眼看着就是半年,救命之恩连个谢字都没换来,背后没少骂嫂子吧?请你坐好,且受嫂子一拜。”说着,缓缓跪了下去。
仇家慌忙跳起,避让到一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又被两个丫鬟生生摁到椅子上。
磕过头,赖嫂子坐回桌旁,举起酒杯,说:“不是嫂子不懂礼,忘记救命之恩。 是你仇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踏进镇雄城就摆出个神神秘秘的架势。弄不清你到底是个啥子来路,谁敢招惹你?”
“嫂子,现在弄清楚啦?我到底是个啥子来路?”
“弄清楚啦!你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来镇雄找媳妇的。啥子来路?大个儿的媳妇迷嘛。。。。。。先说下个兆小姐,还没等过门,人没了,又换了个丫鬟。仇先生,要是找个丫鬟就满足,嫂子给你保媒拉纤,十个八个都有。来,来,把这杯酒干了,嫂子家里的丫鬟随你挑,随你拣。”
“嫂子,还是给说个小姐吧。丫鬟就不劳动嫂子找啦。”
“也行。等嫂子得空去趟北京,到王府、相府、大学士府门前讨口,顺便给你说个公主格格啥的。”
“谢谢嫂子。你可得快点,别让我傻呆呆等着干着急哟。”
几个人哈哈大笑。
赖三哥接茬说:“说起丫鬟,想起句话。仇先生,柳眉儿还好吧?”
“还好,还好。咋得啦?”
“那是个苦命丫头,请你费心,多多调教吧。”
“咋着?你们…你们。。。。。。”
“她…她从小没了爹娘,是我收留了她。。。。。。先是带着她一块讨口,十多岁时,你嫂子说,丫头大了,抛头露面的不好,留她在家,打理家务。。。。。。唉,从小带大的,跟自己的娃儿似的,总…总是不放心,总是惦记呢。”
“嗨,我终于明白了。老早我就想,一个讨口的女娃儿,咋个料理家务,烹调浆洗,样样拿得出手,原来是举人娘子调理出来的。。。。。。唉,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一顿饭吃到天黑,回去的路上,仇家埋怨灵峰,说要知道啥子事没有,仅仅领三个响头,就不来了。灵峰也说,这赖三哥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呢,交往三年多,他瞒着我,铁桶样紧。
说着,迎面一支火把顺着小道慢慢游来,走到跟前才看出,原来是柳眉儿来接他们。
第四十章
拐一道弯,一道风景。
再拐一道弯,又一道风景。
时或流泉横飞,老松倒挂,翠藤结网,修竹匝地,艳阳透过叶的缝隙洒在青石板的山路上,绿莹莹的,象是铺一层刚刚出窑的绿琉璃,让人不忍驻足。
时或眼前一片开朗,满坡山花,摇曳在秋风飒飒中,或大如碗,或小如扣,或碎如米,或红如火,或黄如金,或白如雪,一直热闹上石板小径,缠人腿,绊马足,就连背夫的背夹子竹箩箩都染着沁心沁肺的馨香。
时或有雾涌来,漫天匝地,倒海掀江,推着涌着,翻着卷着,顷刻之间吞没眼前一切,只剩下孤零零几座山头,象是漂浮在大海狂涛上的小岛,行人旅客置身其中,仿佛置身在无星无月的子夜,腿不敢抬,身不敢挪,蹭蹬的山道上,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忽地又一股风,冷嗖嗖吹来,漫天大雾象是受惊的羊群,四下里溃散,四下里奔逃,四下里流窜,眨眼又是一派晴天丽日,青山妩媚。山脚下有雨,阳光中一条条雨线象是农家织布机上悬挂着的素丝,闪着一跳一跳的银光。
有猴子蹲坐在树杈子上扪虱,吊在树杈子上荡秋千,跳踉在树杈子上追逐嬉戏,不时啼叫一声,引来此起彼伏的呼应。一只松鼠摇着蓬松的尾巴左顾右盼,悠地一下窜上高枝,转眼没了踪影。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蜿蜒蜒,永远走不到尽头,湿漉漉绿莹莹的青石上洒下驮马的汗水,背夫的汗水,贩夫走卒的汗水,闪着幽幽的暗光。
不时有露水跌落,不时有野果跌落,砸出一声两声清脆。
这是一条通往四川珙县罗星渡码头的路,是镇雄州以至云南全境与外界联系的不多的几条通道之一。云南出铜、银、锡、铅、锌,出三七、天麻、香菌、竹荪、云腿,出乌木、樟木、红木、花梨木,出象牙、玉石、翡翠、水晶、大理石,这些都是朝廷、王府、官衙、豪富、巨贾豪华奢靡的生活中,须臾不可或缺的宝货。镇雄州本身也出铜,最多的时候一年产一万三千多斤,往朝廷解送一万一千多斤,还出银、铅、锌、铁、硫磺、木漆、茶叶、三七、天麻、香菌。。。。。。
当然,还有大量的盐巴、布匹、丝绸、瓷器以及名目繁多的日杂百货要运进来。
镇雄以南货物运输可以不走这条路,从贵州借道去四川顺长江去内地更近一些。可是从道光年间开始,云、贵、川时有农民起义,时有苗民军、彝民军、回民军暴动,时有股匪占山,散匪劫道。朝廷和官府也是狡兔,三窟四窟都是有的,近路断了走远路,好路断了走歹路,镇雄就成了备用之路,再加上自己本身的出产和需求,这条通往水路码头的路就格外繁忙,格外闹热了,所有出去的货物统统要集中罗星渡,然后进长江,走三峡,出武昌,再东去,北上。所有进来的货物也统统得在罗星渡落地,再由马帮背夫分散到各地去。
从州城往北,大约每隔三十里一处街子,供马帮、背夫、行商、客旅、游学士子、行脚僧人歇脚打尖,住宿过夜。镇上有店子,有饭铺,有酒家,有茶楼,有妓寮,有烟馆,可是绝大多数马夫、背夫,还是会找块有水有柴的平坦地界,打火炊饭,露宿于野,把这些享受留给有钱的老板、掌柜和大马锅头,由着他们去糜费,由着他们去挥霍。
其实,露宿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般苦恼,青山绿水,林木苍茫,百鸟啼啭,百花簇拥中,找一块地盘,点一拢篝火,放展身子伸直腿,闭拢眼睛,躺在柔柔的嫩草上,听着砂罐咕噜咕噜叫,听着湿柴哔剥哔剥烧,啥子也不说,啥子也不想,只是安安静静躺着,愿意睡就扯一气噗鼾,醒来水也沸了,饭也熟了。。。。。。这样的幸福可不是商家能提供,有钱就能买来的。
眼下,仇家就躺在篝火旁边,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听着砂罐咕噜声,听着湿柴哔剥声。
眉儿从草丛树棵子里钻出来,兜了不少野板栗,坐在火边,脱下鞋子,拿了鞋底一阵猛搓,去掉带刺的外皮,然后摘下仇家的“银三式”,从中挑出牙签,将野板栗的嫩壳一个个扎破,再从篝火底底拨出一堆带着火炭的灰烬,埋好煨上,她又钻进草丛树棵子里。
不一会,捡了一堆香菌出来,有刷把菌、鸡儿菌、苏麻菌、阳雀菌、荞巴菌、丝毛菌,还有一大把石耳。就着溪水淘洗干净,放进咕嘟咕嘟沸腾着的砂罐里,再捡些野葱、石蒜搁进去,她刚要开口喊仇家起来吃饭,就听得石坎上头的石板路上有人唱歌:
枣骝马儿点点红,
上驮盐巴下驮铜。
马儿死在罗星渡,
背起马鞍走镇雄。。。。。。
“喂,那不是眉儿嘛,你在这里做啥子?”
眉儿正待抬头去看,还没抬起头的当儿,有个穿补子服,戴红缨帽,挎着腰刀的人从一房多高的石坎上跳下,咧着大嘴笑着说,“。。。。。。就你一个人?咋个,就你一个人?”
“呀,铁三哥。没想到哟,你跑这儿弄啥子来啦?那几个铁哥哥呢?”
“你抬头,往路上看。不是都来了嘛。。。。。。嗨,大哥,就在这儿吃晌午吧,眉儿在这儿呢。眉儿。。。。。。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吧?”
铁家五兄弟“扑通,扑通”跳下石坎,一个个嘴咧得瓢儿似的,搓着手,只顾望着眉儿笑,却不知说什么好。
眉儿也挺高兴,好久没见铁三哥了,那天若不是他把自己背回胡大妹家,恐怕死在山上也没人知道。其他几个哥哥她也见过,去家里请医出诊那天,都见过面,她还跟踪了他们。可是定睛细看,这几个哥哥咋得一个个都是满清大头兵的打扮呢。
她疑疑惑惑得正要开口问,铁大郎却抢先开了口:
“眉儿,仇先生一向可好?好多日子没见他了。。。。。。”
“那不是嘛。那边躺着呢,睡着了。。。。。。”
几个“郎”闻听,仇家也在,狼撵屁股似的,扭头就走,走了几步,三郎扭回头来,压低声音说:“我们弟兄还有事,有点子俗事,就不打搅他高卧甜眠啦。眉儿妹子,有劳你代几个弟兄问个好吧。。。。。。大哥,快走,你还呆楞楞站在那里做啥子?”
大郎没说话,也没挪动,只是傻傻地望着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的仇家发呆。谁也没看见,他的眼睛里已经溢满泪水。
“俗事?啥子俗事?未必说堂堂正正的铁家儿郎,刚刚给朝廷当了狗,就忙成了这样,忙得见朋友连句话都顾不得说啦?”仇家身没动,眼没睁,只是硬邦邦扔出去一句话。
铁家三个“郎”已经爬上石坎,落在后头的五郎正往上爬,听得仇家开了口,知道再也躲不过去,一个二个又乖乖地磨蹭回来,规规矩矩站在仇家身旁。
到底是大郎豪爽些,只见他推金山,倒玉柱,“扑通”跪下,抹了把泪水,大着嗓门,说道:“仇先生,是铁家五兄弟对你不住,今日个送上门来,给仇先生撒气,听凭发落!”
仇家“忽”地坐起,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大郎的脖子,眼泪花花地说:“兄弟,真的跟哥哥生分啦?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扭头就走?”
“不是铁家兄弟跟哥哥生分,是铁家兄弟没脸见哥哥。兄弟们做下了对不起哥哥的事,舀尽眼目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