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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三哥哈哈大笑着说:“她出身大户人家,我也不是蓬舍柴门,不论祖辈父辈的官职,还是家里的钱财产业,都要比她们家略胜一筹。说了你别不信,我还有举人的功名呢。”
“啥…啥子,你…你有举人的功名?”
“没得错。咸丰八年,戌午科乡试我考了第十一名,不信你去查乡贤录,看有没有赖元成这个人。”
“我还是不信,举人老爷和讨口花子,不啻云泥之别,能一下下跌下来,跌到如此地步?灵师傅,你信也不信?”
“我也觉着云山雾罩。”灵峰直盯着赖三哥的眼睛,使劲摇摇头。
别不信,容我说给你听听。我是咸丰八年乡试考中的,原本打算立即起身去北京,参加第二年的己未科会试,也弄个进士、探花、榜眼、状元啥子的。这时候,太平军闹得正火爆,捻军也趁势越闹越大,水路阻隔,陆路阻隔,到处都是恶战。家严劝说道,干脆算了吧,兵荒马乱的,考上考不上,别把命赔进去。我思谋着家严说得有道理,不如先去当几年官,历练历练,太平了再去考也不迟,这年我才二十三岁嘛。举人不参加会试,原本也是可以当官的,虽说给的官不大。又过了一年委任下来,赶赴成都候选。到了成都我才发现,候选的官员那个多,暴雨之前蚂蚁洞口口一般。
大清朝的官吏大约有这么几个来路,科举、军功、世袭、捐纳。朝廷给官,给得是级别,而不是职位,得到了级别,还得候选,等待着实授。这样的候补道台、候补知府、候补知州、候补知县,四品往下的补子服多如过江之鲫,住满了成都大大小小的客栈。我才得了个八品,夹杂其中要多难堪有多难堪,连个象样的客栈都住不进去,让品级比我高手面比我阔的挤满了。
等待候补的官员中八成九成是出自捐纳,就是说是花钱买来的。你想,我们这些科举出身,所谓正途的青皮后生,谁能看得起他们?他们呢,有几个黑心银子昧心铜,捐来的品级个个比我们大,能把几个酸儒放在眼里?这样,就时不时发生争执、诟骂、撕打甚至群殴。地方官吏不闻不问,任这伙过江之鲫,把个成都搅闹得乱糟糟。
你问捐纳?捐纳制度大约开始于秦。不过,那个时候捐的不是官而是爵,始皇鼓励军功也鼓励农耕,战场上立下大功给爵位,多给国家纳粮也给爵位。爵位只是个虚衔,听起来好听而已,也没个啥子实在用场。就好象泰山半腰那棵五大夫松,虽说封了爵位,该戳着你还戳着,该站着你还站着。汉承秦制,隋唐宋元一路下来,慢慢的纳粮变成掏银子,买爵位变成买官当,只要肯掏银子不管啥子人都能当官做老爷。
这个捐纳制度延续了两千多年,到了大清朝越发变本加厉,好似赶场卖菜粜米一样,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就拿乾隆三十九年来说说吧,一个道台一万六千四百两,一个知府一万三千三百两,一个知县四千六百二十两。到咸丰末年,外有战事,内有奢靡,朝廷捉襟见肘,国库一清如洗,皇上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干脆降价卖官,买得人多了,收入便多了。降价了,便宜了,一个道台四千七百二十三两,一个知府三千三百八十两,一个知县九百九十九两。。。。。。
你看,有零有整的,朝廷象不象个大杂货店儿,皇上象不象个杂货店的大掌柜?钱掏了,你却当不成官,还是那句话,朝廷给你的是级别,坐在家里等着候补吧。花了一大堆银子,谁能坐在家里老老实实等,还不是一个个挖门子,打窗户,寻路子,想赶紧弄个实缺肥缺。想遇缺即补,想去瘦就肥?好吧,拿钱来,原先掏多少再掏出多少,马上就能实授,授个肥嘟嘟的,上任即有进项好差事。
掏吧,不的话前边掏的也白费了。你掏,我掏,大家都掏,哪有那么多位置?还得排队。道光年间,仅甘肃一省五个月有一万六千多人纳捐,四川一省有两万一千多人纳捐。你算算全国该有多少,一年一年加起来又该有多少?有人算了一笔帐,立即停止科考世袭捐纳优叙军功,等着官吏们自然淘汰,得六十年才能把所有的候补官员安排妥帖。
踏进这个圈子,弄清这样一番内幕,马上就后悔了,我做啥子要趟这一湾浑水?可是想退,也不是一下下就能退出来的。我们几个举人候补凑到一堆堆,整天价游山玩水,饮酒招妓,赌钱押宝,整得昏天黑地。候补官员不必参加任何官场活动,只是遇上一些重大礼仪庆典,穿上补子服,在场面上站班,摆摆样子罢了。
事情出在咸丰十一年二月初三,祭祀文昌帝君那天。一大早,阖省官员及所有候补官员齐聚文昌庙前广场,等待吉时。人多了就乱,说笑的,打闹的,见人就打千作揖的,见人就拍肩膀搂脖子的,人声鼎沸,象是一锅刚刚煮熟咕嘟咕嘟冒泡的粥。一伙年轻人,更是疯出了圈,说笑打闹,满场追逐,打开栅栏的羊羔子一般。
我算是老实后生,也看不惯张张狂狂疯疯癫癫,只和几个同年站着说闲话。不知咋着说到科举的艰难,我接茬说,提个破篮子,哆哆嗦嗦进考场,委委琐琐的佝偻着腰,解长衫脱裤子任人搜检,连守门的大兵都敢呵斥。说到底,不就是凭着十年寒窗,伸手向皇帝要个一官半职嘛,与沿街乞讨有啥子两样?说着,说着,我弯下腰去,一只手捶着背,一只手虚虚地拄着仗,连咳嗽带喘的吆喝了一嗓子:大爷大奶哟,可怜可怜吧!
明明是一场玩笑,竟惹恼了个候补知府。本来他们几个围成一圈子,离我们十几丈的地方,说着自己的话。这位知府听见吆喝,扭头冲着我们骂了句什么,我们正热闹着,谁也不知道他在骂哪个,谁也没搭茬。看我们不搭理他,候补知府更来劲了,怒气冲冲奔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挥起老拳就要动粗。广场上那么多人,拉的劝的,说好说歹,哄散了,没打起来。
我奇怪,没招他没惹他,犯哪家子邪,没事找事寻麻烦?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我扮乞丐是在挖苦他,因为他的祖上就是讨饭出身。唉,哪儿跟哪儿呀,既不知你尊姓大名,又不知你仙乡何处,你祖上讨饭与我何干?我又咋个知道?
万万没想到,就此种下祸根。七月咸丰死了,慈禧掌管了朝政,来年二月,有个御史上本言事,弹劾巡抚,拿我扮乞丐举了个例子,说我当众殴打上司,巡抚站在旁边看闹热,不管不问。候补知府是从四品,我是候补八品,我敢殴打他吗?认也认不得,我打他做啥子?谁知,本章到了慈禧手里,看到这一节,她抬起朱笔批道:既得意为丐,让他去乞好了。
“唐朝有个李白,赐金还山,宋朝有个柳三变,奉旨填词,大清朝有个我赖元成,奉旨讨口。兄弟,你俩说说,难道不是一段风流雅事?”说到这里,赖三哥哈哈大笑。
“老太婆抬笔几个字,举人老爷就没了?”仇家问。
“不没了咋着?敢违抗圣旨,还是敢进京跟她较较真,理论一番?”赖三哥说。
“你家就在镇雄,祖上就是镇雄的?”仇家换了个话题。
“奉旨讨口,做了花子,我在家乡还住得下去吗?我还有脸在家乡住吗?”
“离开家乡,不会干点别的,做啥子非得讨口?老太婆又不会亲自下来查看。。。。。。”
“圣意一出,顷刻传遍全国,官场上的大官小吏,谁不知道有个奉旨讨口的赖元成,我的名头太大,不敢造次,稍有不慎,就是个抗旨的罪名,除非走到爪洼国去。唉,人呐,拉下脸皮来,啥子干不得。。。。。。”
“有意思,有意思。大清朝新鲜事儿多,天天出新鲜事。听得人们耳朵起茧子,却没听说过奉旨讨口。这事儿新鲜,老太婆哟,亏你想的出来。”
赖三哥哈哈笑着说:“真是的,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光顾着说话,把菜呀酒呀给忘了。快,端起来,喝酒,喝酒。。。。。。”
灵峰说:“有你这样的故事佐酒,今日个得多喝几杯。赖三哥,家里酒多不多?”
“随你喝,管够。我家每年都要酿十缸上好的米酒,煮十缸上好的烧酒,灵师傅天天来喝,也喝不完哟。”
“嫂子是你考上举人之前过门的?”喝着酒,仇家问。
“奉旨讨口来到镇雄,还没过半个月,老泰山来了,领着你嫂子,硬逼着我立马成亲,一个时辰都不等。老泰山说,奉旨做啥子都不丢人。讨口咋啦?伍子胥讨过口,秦琼讨过口,还不都是封侯拜相。老泰山风风火火买地,盖房,添置家具,买仆人丫鬟,给我置下这个宅院,留下一千两银子才走。”赖三哥顾不上喝酒,话憋着他非得说完不可。
“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就甘心跟你,跟个花子过日子?”
“过得好着呐。过门刚刚三天,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件烂成条条缕缕的破夹袄,头发披散开,糊上些稀泥,沾上些草结,脸抹着锅烟子,打着赤脚穿上草鞋,她…她非要和我一块上街,咋拦也拦不住。当时老泰山还没走,也不说打劝打劝,调转个儿跟着闺女一块劝我,说啥子夫唱妇随,丈夫当了讨口花子,老婆就得当老乞婆,这才叫般配,这才叫和睦。”
说到这儿,仇家喝干杯中酒,重新斟上,说:“赖三哥,咱弟兄把这杯干了,我有话说。灵师傅,你也陪一杯。。。。。。”
放下酒杯,仇家说:“赖三哥,你不够朋友,有啥子事打发个人去唤一声,我还不是颠颠地就来了?还要劳动灵师傅,郑重其事的说啥子请。唉,不够朋友,不够朋友。。。。。。行,有啥子事你就说吧!”
“哪里是我请你,是你嫂子请你。她要谢救命之恩,非要郑重其事不可。”赖三割哈哈大笑着说。
“还不是一样,嫂子召唤,也是一句话嘛。兄弟能不听招呼?啥子救命之恩,无非是机缘巧合,让我碰上了。换成别个,也没得袖手旁观嘛。哎,咱交往的时间也不短了,咋个没听谁说起过,你竟如此阔气?”
“整个镇雄州,知道的也没得几个。官府知道,可就是没人往外说。咋着?怕丢人现眼呗。堂堂正正的举人老爷,给发配成个讨口花子,千古奇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