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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离得近了,梅娘方才看见那人转过身来——那原先背着她吹箫的人,并非他人,正是先前枫路曾让她见过一次的前任山主棠墨,即青羽的生父。
那人听见了动静,慢慢打量起她,微微颔首,面露温和的笑意。
梅娘看见的是那张曾在碧玉潭中出现过的清俊容颜,眉宇之间与青羽极其的相似。她心想,青羽果真长得像极了他的父亲。他似乎看清楚了梅娘的长相,隔了片刻,笑着开口道:“你是不小心闯到这里来的吧?哪里来的迷糊的小梅仙,竟然会撞进幻境里。”
碧玉潭里的镜像只能瞧见他的容貌,却是听不到声音的。梅娘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微微愣神。那人笑了笑,并不在意她的失礼,反而低声念了个法诀,将她身上的缠绕不休的藤蔓屏退。
她一脱身,看了看魔尊,又看了看那人,忙道:“山主大人为何会在此?”
“看小梅仙的年纪,只怕与我那儿子不相上下,竟然会认得我?”那人大约是许久没见过除了魔尊外的第三人,说话间透着淡淡的高兴。
梅娘站在那里,不知怎的有些紧张。凌仓甩了甩尾巴,瞥了她一眼,扭头继续盯着魔尊,防备他突然出手伤了梅娘。
她迟疑了一阵,还是开了口:“子鲤长老说……山主几千年前就已经被迫羽化了……”
“嗯,是羽化了没错……”他忽然笑了,眉眼舒展,看着似乎并不在意当年的那一场手足相残,“如今的我,不过是寄居在故友所织的幻境中的仙魄。离开了幻境,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梅娘一时觉得心疼。
少女秀眉拧起,面上写着忧伤。魔尊在一旁看了半晌,嗤笑道:“阿墨,你可知这小梅仙的身份。”
那人缓缓摇头。
他续道:“她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宝贝徒弟,更是你那独子心尖上的人儿。”
梅娘心想,她似乎与魔尊并无什么直接的仇怨,他会用这种语调跟她的公公这么说明身份,大抵是天生对九重天上神仙的厌恶感。是以,她并没在意,反倒是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朝着那人盈盈一拜:“媳妇梅娘,拜见父亲。”
棠墨又是微微一笑,挑了挑眉,问:“你是我家那小子拐到手的娘子?”
说父子,当真是父子。不光是容貌上的相似,就连言语之间的性格也极其接近。他那话一出,梅娘的脸越发烫了。
“梅娘与青羽……差点便拜了堂,是以,如今虽有悖世俗,先成了好事,但等到青泽山一事结束,我二人便立即补办婚事……梅娘……媳妇先代夫君给父亲行礼了。”
那二人愣了愣,棠墨像是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好孩子,难为你愿意跟着我那儿子了。”末了,他忽地发出一声感叹,却是对着魔尊在说,“我何尝不想去看看他,可是你知道的,离开了幻境,我便随时会魂飞魄散。当年虽觉得死不足惜,想着平定内乱一事,方才当众羽化。可既然又被你救回了仙魄,便想好好保命。再者,我家娘子还没醒来,我如何舍得再死一次。”
“早知如此,当年便听我话早早带着妻儿离开青泽山便是,省得如今儿子都成了家,也没得法子去见上一面。”魔尊语气低沉,有些责怪棠墨当初的坚持。
“是,怪我,只怪我当年太轻敌了,太把他当成兄长看待了。”
他二人的关系实在有些扑朔迷离。梅娘看着眼前正不断埋怨的魔尊,又看了看含笑应对的棠墨,只觉得他二人似友非敌,关系奇怪得很。她想了想,忍不住问:“父亲和魔尊的关系……似乎很好?”
魔尊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棠墨笑了笑,摸着手中适才吹过的玉箫,神色温和:“我二人虽仙魔有别,但相交数千年,是故交挚友。若不是他当年偷偷助我,只怕如今我也没法子见着你了。”他说着,转首看向附近的一池碧水,那是一池子粉白的莲花,其间有一株开得尤其饱满,“只要再过千年,我家娘子便能醒来,到那时,多少也算是一家团圆了,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再次见面。”
或许是见魔尊转过身了,又同棠墨聊了会儿,梅娘渐渐胆大起来:“父亲可知枫路同魔尊联手争夺青泽山一事,既然魔尊与父亲是故交挚友,那为何魔尊又要几次三番帮着枫路对付青羽……”
“你不觉得问得太多了吗?”魔尊蓦地转身,藤蔓倏忽间卷上她的喉咙,凌仓一声怒吼,扑到藤蔓之上撕咬。
她会问自然也知道会惹怒魔尊,可不想魔尊竟然会在棠墨面前下此杀手,一时觉得气竭。正以为要在此处丢了性命,却见有人踏风而来,剑光闪过,她跌坐在地,捂着喉咙,不住咳嗽。那人几步立在她的身前,对着魔尊,冷冷道:“许久不见,你倒还是同当年一样急躁。”
、089。敌友
珵越到底还是来了,带着旧部赶到青泽山,又独身一人循着魔尊的踪迹走进幻境之中。
梅娘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挡在身前身姿挺拔的玄衣上神,轻轻喊了声:“上神……”
其实他来得很早。早在梅娘同棠墨开始聊天起,便已经在远处守着了,直到魔尊出手他这才动了手。
“他很是担心你,本想着离开大军去找你,到底还是被从青泽山出来的几个老头绊住了手脚。”珵越侧脸冷峻,一双眼一直望着同样冰冷的魔尊,“对小辈下手,你也好意思。”
没听说斩仙时还要分个修为高低的,魔尊嗤笑一声,别过脸去。说到底,不过是心疼他适才那一下罢了。“珵越君也是,几万年没见了,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棠墨将梅娘从地上扶了起来,仔细掸了掸她腿上的尘,神态温热:“来,我们在旁边坐会儿。”他似乎打定主意并不想插手这二人的事,更别提去阻拦劝慰什么,只扶着梅娘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衣袖一挥,变出两张席子来,“坐吧,他们好久不见,是该寒暄寒暄。”
梅娘心道,活了几千年,如此剑拔弩张的寒暄的确是头一回见着。
幻境的天边流云翻滚,珵越身上仙气耀眼,魔尊也是不肯示弱,二人一言不发便斗气法来,头顶上的流云忽明忽暗,俨然这二人的斗法极其激烈。
梅娘只觉得光是看这流云变化,便已经头脑发昏,终是明白为何师父和文昌帝君都说,这四海八荒之中若问有谁能与魔界至尊打成平手,唯有东玄宫珵越上神了——这等法力,非常人所有。
棠墨支着手臂,遥望正斗法斗得难分难舍的二人,又见身旁的儿媳妇一脸紧张,忍不住轻笑:“你在担心谁,珵越上神?”
梅娘愣了愣,微微点头:“上神于梅娘有知遇之恩,有几次三番出手相助,梅娘担心也是应该的。”
棠墨微微笑着:“傻姑娘,那二人自天地初开,初神陨落时便同生于混沌,虽容貌脾气相差甚远,可到底是兄弟。”
魔尊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转过头来瞪了棠墨一眼,责怪他说的太多了。棠墨却一脸温和,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父……父亲是说……那二人是兄弟?”
梅娘张口结舌。今日这令人震惊的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地朝着她扑来。这个时候跟她说,眼前正斗得激烈的一神一魔是兄弟,委实犹如一道天雷劈下来。
棠墨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若我记忆没出错的话,他二人的确是亲兄弟。”
寂寂山林,落英缤纷。
珵越与魔尊大抵离了十步之遥,冷冷地看着彼此熟悉的身影。他从九重天离开时,天君显然不大愿意他忽地就带走一大批的麾下旧部,还是文昌帝君和南极长生大帝从中周旋,道了无数其间的利害关系,这才勉强同意他离开。
他心想,天君这个位置果真还是该早些换人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怕青泽山谋反一事还没了结,他这边也领着旧部逼宫将其赶下台来。
珵越站在林中,微微仰起头,头顶上的天变了几次色,流云翻滚地极其汹涌。他同魔尊的交情委实不一般。若要详说,大概能说上七天七夜。可终归不过是分道扬镳的兄弟罢了。
其实,魔尊同棠墨有交情这事,珵越并不知情。适才赶到大军驻扎地,听青羽说梅娘独身一人去找青泽山屏障的破绽时,他便循着魔尊的踪迹找到了此处幻境。一进来,恰巧听见梅娘同棠墨正在说话。和梅娘一样,对于传闻中已经羽化千年的青泽山山主棠墨还活着的事,他是觉得极其古怪的。可既然是魔尊的故交挚友,那便也算是情理之中了——那人到底拥有着非同寻常的本事,能留下他人的一魂一魄实属易事。
不过,再怎样好的关系,在青泽山的事上,他到底还是帮了那个偏执的枫路一把。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叫枫路的少年,同鹤君实在是比不得。若青泽山当真要易主,也该是鹤君子承父业才是。
“你脸上的那朵花还真是越看越觉得丑得慌。”
珵越回过神来,林中的落英自眼前摇摇晃晃地飘落,面上赤焰花图纹因斗法,有些发烫:“它能碍你的眼,我感觉很好。”他看着魔尊,从袖中抽出神剑站定,剑气渐凝。
魔尊轻轻一笑:“连初神的剑都祭出了,你是打算在这个幻境里与我动手?”他将双手合拢,低声道:“在我制造的幻境里动手,几万年没见,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以为,在你的幻境里,我就没办法动手了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织出来的这个幻境,无法承受你我之力?”珵越正说着,突然魔尊径直攻了过来,手上套着利爪,狠狠一招掠过她的眉眼。
“来,让我好好摸摸你的脸,给你留几个漂亮的印子如何。”尖利的铁爪一招连着一招,无一不是像是珵越的面上招呼去,“好久没和你动手了,倒是怪想念的。”
棠墨撑着手臂懒懒地看着对打的二人。他认识的那个魔尊,面上正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气,同传闻中避居东玄宫万年的珵越上神来回过招。自他和魔尊相识以来,鲜少会瞧见这样愉悦的神情,明明是对手,可那同生天地间的缘分分明又是不可分割的。那二人是光与影,明与暗,相生相伴,相互制约。几万年前的神魔大战,这二人战得难分难舍,最后却也只能打成了一个平手,而后天地三分,神魔妖各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