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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
说着,她就叹了口气,眼睛望着天上渐渐失了日彩的云,口里道:“我给你讲
个故事。”
“我刚嫁到七家村时,其实我是不情愿的。我娘家姓屠,可能你也知道了,但
我不姓屠。”
说着,她恨恨地吐出了口里的草茎,似和谁赌气似的:“我姓胡,我跟我妈的
姓,反正我不姓屠。”
小稚看着她的神色,轻声道:“你恨你爸爸吗?”
胡大姑就愣了下,失神半晌,才道:“恨吗?能不恨吗?他和我妈妈生下我后,
就一直漂在外面,说是闯荡江湖。我妈妈为他恨不得哭瞎了眼睛。他又最喜欢得罪
强仇,哪一回回来没带回麻烦来。我那老爹是个比我还劣的性子,和屠刀门的人也
处不好,和老刀把子都不对付,所以屠刀门全迁出了关外,只我们家还留在河间府。
他从小就不把我当个女孩儿养,教我练武,教我蹲桩,教我使大锤。我们家的铁铺,
从我十三岁起,可就是我支撑的。”
说着,她叹了口气:“这我也不怨,但小稚儿,你还小,不知道生为一个女孩
家的苦处,尤其是——长得丑。”
小稚插嘴道:“你不丑。”
胡大姑不由笑了:“可惜那时我没遇见你,要是遇见了,难得有一个说我不丑
的,哪怕你比我小十岁,我当童养媳也要找你来嫁了。——本来我也不是就真嫁不
出去,要说,比我丑的还有呢,可我爹从小就没把我当女孩儿养过,那些绣花呀、
针线呀,我一样不会……”
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一种羡慕的神色,虽然小时,她以一个小女孩的骄傲对她
不能拥有的女人的一切表现得嗤之以鼻,但从心里说,她是羡慕的。
“这么一耽误,我就一直耽误到二十有五。直到有一天,五年前,我爹他欢天
喜地地回来了,说给我找了个婆家,就是这七家村的。我也就遇见了……”她面上
露出一丝又爱又恨的神色“……那个死鬼路青楚。爹说了一声要我嫁过来,不管我
舍不舍得离开娘,就把我带来了。快到时我才知道,他原来遇险,这村里人人敬仰
的那个什么余老头救过他一命,他要报答别人找不到机会,就把我添来了。他们两
个男人就这么商定了我的一生一世,要我嫁给那个路青楚。路青楚当然不敢不听他
余叔的,我……虽然处处拧着我爹,但大事上,我还从没跟他对着干过。我刚见到
那个男人时,觉得,也还……罢了。”
说着,她面上露出一分神往的神色:“不知道别人怎么说,反正,我觉得他漂
亮,是那种拿得出去挺晃眼的男人。他的皮儿,那叫一个白呀……”她的神情似全
都滑入了记忆中,那个男人,那场初恋,那段姻缘……,这么想着,两行泪就从她
的脸上流了下来“他的五官也周正,我觉得,嫁这么个人,也就不屈了。余老人看
出我有功夫,他虽没说,却暗地里似对我很放心。我知道,他们是想,如果我成了
七家村的人,等他百年之后,这些老幼妇孺,要是受到了什么欺负,就不会没人管
没人顾了。如果,那个路青楚但凡对我稍好一点点,我也就认了。女人嘛,我也是
个女人呀,嫁个人就图个一生一世的。生为他刘家人,死为他刘家鬼,他家里要出
了什么事,为他流尽我最后一滴血我也情愿。可他……结婚时还好好的,结婚后一
个月,他就走了,说是出去做生意。以后,就算回来看他老娘,也只呆几日,还从
来在他老娘屋里搭一个床,从不进我房的。生意,有什么生意值得那么忙呀。想想,
他家,田里地里,锅台灶上,哪一样不是我在忙活。我图他什么?他上有瞎了眼的
娘,下面一排三个弟弟两个傻的,一个二语子,说话都说不清楚,还要养一个叔爷,
他前房死了的女人还留下来一个孩子。我忙里忙外图个啥,不就是图他个人吗?可
他……嫌我丑。”
她可能是太没有机会诉说了,今日对着个孩子的面,不由都说了出来。只见眼
泪一滴一滴冲刷着她宽胖的黑脸:“我说:路青楚,你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吧,只要
生了孩子,你一生不回来在外面有女人都可以的,可他连这一点都不给我。我原来
也不是对五剩儿不好,可那小崽子,你问他,从我进门时他叫过我一声娘不?村里
的人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在他心里种了个毒根,总是认为后娘就不是人养的,就
是注定对他坏的。我头一年二年对他也还好呀,可我心里闷呀,要发在别人身上,
大家都来说我。我一气就拿五剩儿出气,反倒没人说我了。好象这样倒合了他们的
预想,我一把力气用不光,男人又不回家,我不出在他身上又出在谁身上?”
小稚静静地听着,只觉天上刚才还为余日映做晚霞的云在失了日光后渐渐变成
铁青了。就如——如果把祠堂那日胡大姑拨锤怒击的光彩拂去,底下的,还是这场
粗砺的、无可挣扎、绝望已极的人生。“我的脾气是大家给激坏的,小时我也不这
样,可从小时,我就不知怎么和别人相处,我一和别人女孩玩儿,他们就笑我。男
孩也笑我。我嫁到这个村里,你别看他们现在对我感激,你问他们以前有人和我说
过一回话不?就是说,也是带着嘲笑的刺探。”
胡大姑脸上忽现怒容,似是愤恨着所有人间的不平。“你别看祠堂那日他们那
么可怜,可就是这些无用的可怜人,一有机会,他们也会伸出爪子在你的心里肉里
抠的。就是现在,我帮他们出了一回手,以后在他们眼里,我还会是一个外人。是
一个外人,这一生都不会变的。”
天上的云已铁青了。小稚心里浮起了一丝绝望。他从小也是孤独的,他懂得那
种畸零的绝望。所以他虽小,不能全懂胡大姑口里的话,但在心里,也浮起一种同
命相怜的同情。胡大姑的脸上,不知是云影的关系,还是为了什么,也泛出一丝铁
样的青——那种她这一生都不甘心的铁青。她本有着比一般人更鲜活的生命,但命
里却几乎已注定要给她安排上一生的铁青。
只见胡大姑身子似乎倦了下来,点起烟煤,狠狠抽了一口旱烟,叹道:“我不
该跟你个孩子说这些的。总之,这是命,这就是命。”
……………………
第九章 比字
五剩儿、彭小虎、刘俊儿眼睛眨都不眨巴地盯着小稚吃完了那块香瓜,笑道:
“小稚,瓜你吃了,我们求你那件事你可千万都要答应了。”
小稚叹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有什么好比的。”
五剩儿就道:“小稚,他们武候庄欺负我们七家村没人,斗武输了,就想在文
的上面翻出花样来。他们不就是考出了一个明经,在襄阳府当官吗?有什么不得了
的!居然放出话,说:不讲读书你们没人,只怕你们七家村连一个字写得好的人都
拿不出来——这不是有意挑畔?小稚,我听三爷说你的字最好,你就替我们和他们
比比,压服压服武候庄那帮小龟孙们,帮我们出这一口气好不好?”
彭小虎犹怕小稚不答应,拍着胸脯道:“你要是答应,以后,我们再去偷瓜来
给你吃,保证你吃一夏天。”
原来七家村的先人因心伤当年伤残,深信‘树大招风、剑利易折’的古训,村
里后生,从生下来就不让好好习武、只强身健体而己,也不从文、只求认字,所以
连个正经上私塾的都没有。这时,距离祠堂那天的事已过了半个月了。武候庄的孩
子知道再在武上只怕迫不得七家村的人就范了,却输不下这口气,放出这个话来,
嘲笑七家村没一个字写得好的人。七家村的孩子虽小,却也最爱斗气,私下商量了,
就来邀小稚帮他们出面赢这个面子。
小稚字是写得是好,那是从小练就的幼功,一手柳字颇得风骨,还掺杂了些米
字的烟水之气,所以连他父亲也是赞叹过的。他本不惯和人争来比去,无耐却不过
面子,又被他们海灌了几个香瓜,只有答应了。
‘约斗’就定在第二天早上,在两村交界处。七家村来了十几个十多岁的孩子,
武候庄却也来了不少,都打定注意要让七家村出个大丑。哪想他们选了个写得好的
出来,小稚一挥笔,——小孩儿们本还断不定字的好差优劣,但一比之下,就觉差
别太大,加上小稚一个小小读书种子的架子在那里,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武候庄
的孩子也就失了色。叫人去把他们们村里一个读书读得最好的‘秀才’吴绪叫来,
那吴绪却是认得字好坏的,见了小稚的字就失了色,不肯再写。武候庄又败一阵,
七家村的孩子就把小稚当个英雄似的迎了回来。谁也没想到,就为这字,引出了一
场祸事。
吴光祖看到那些孩子带回的字,就咦了声:“七家村里哪有人写得出这样的字!
肯定是外面来的人。”这话也就传到了‘东密’耳朵里。
那天的夜黑黑的,小稚因为晚上找五剩儿玩儿,没见到人,听他奶奶说他被冯
三爷叫到祠堂去了,就又趟黑摸到祠堂。
他有些怕惊动冯三爷,所以轻手轻脚的。祠堂的大厅里昏灯一盏,映着几个人
影模糊糊的,坐着的似都是村中的老人,五剩儿和彭小虎正立在地上回话。只听冯
三炳道:“你们就串掇着小稚去和别人比字去了?”
彭小虎笑道:“可不是!要说小稚那字写得真叫好,写的时候,连手腕抖都不
抖一下,我见他瘦瘦的,以为他没力气,可他腕力可真足呀,当场就把武候庄的小
孩儿们给毙了……”
他还想兴高采烈地往下说,冯三炳已用力跺了跺拐仗,怒道:“胡闹,胡闹,
这场祸事就是你们惹出来的,看这下如何收场?”
彭小虎还从没见过冯三爷发这么大脾气,只见他气得嘴唇都直哆嗦,不由就吓
白了脸。五剩儿犹待辩解,只见冯三爷一支手哆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