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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月-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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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串海蓝色的璎珞孤独地睡在这昏暗之中,默然发着幽光。

他的呼吸为之一重,心就像是沉到了冰川之下。

“如筝!”连珺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奔出草棚,朝着松林间喊着。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风声萧萧,泉声潺潺。

他失魂落魄,不顾一切地奔向了对面山间的寺庙。

僧人们告诉他,这些年来,他们确实接济过一个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女人,就在不久前,还有一个年轻姑娘陪着那个女子寄居在另一间尼姑庵里。

于是连珺初又飞奔赶去那个很小的庵堂。

青灯古佛之下,老尼正在吟诵经文,四周散着幽幽檀香气息。听说了他的来意后,她不无感叹地道:“十天前,那位神志不清的女施主已经亡故了。”

“什么?!”连珺初大感意外,“怎么会去世了?”

老尼双掌合十,“她本就心神憔悴,总是惶恐不安,说是有人在向她索命。我们已经竭尽全力看护,不料有一天暴雨如注,女施主在夜间独自离开了小庵。我们察觉到之后找了整整一夜,临近天明时,才在那琼台的孤墓前发现了她。看她神情恐怖,身上并无外伤,恐怕是因为某事触发心结,最终惊悸而死。”

连珺初浑身发冷,追问道:“那个年轻的姑娘呢?”

老尼摇摇头道:“她哀哭了许久,在为之办完丧事后,便离开了此地。”

连珺初仿佛被千钧压顶,他颤声道:“怎么可能?!她说过会等我回来的!她难道没有说自己去了哪里?!”

“贫尼也曾问过她意欲何往,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说将随身的东西留在了琼台,若是有人来找,只需将那东西交给来人,便再无任何牵绊。”

连珺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庵堂的,他甚至不知道那串璎珞被他扔在了哪里。应龙找到他的时候,他完完全全没了力气,一个人坐在陡峭的山路上,像是被上苍抽去了灵魂。

“公子……”应龙担心地唤道。

连珺初木然地望着他,许久才哑着声音,道:“她答应会等我的。”

昏昏沉沉了一天之后,应龙本打算送他回岛,可第二天一早,却见连珺初已经胡乱地穿好了衣衫,坐在床头,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公子不回岛了?”应龙一惊。

他居然还笑了一下,道:“她答应会等我的,是我来迟了。”

应龙不放心这种状态下的公子,可连珺初不等他劝说,便独自离开了。

他离开赤城山后去的第一处就是雁荡山的小院,他满怀希望地赶向那个曾经留下无数美好的青春记忆的地方,在他仅存的意识中,一直记得那是他的家,是他与如筝的家。

院前的梨花树正绽放着雪白的花朵儿,可当他冲进房间时,迎接他的只有无尽的寂静。他又像当年那样,在院中的每一处疯狂找寻她的痕迹,但什么也没找到。

他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安慰自己,她也许去了别的地方。

离开南雁荡后,连珺初又去了印溪小筑。

庐州的月色依旧清雅撩人,印溪小筑的梅树也依旧遒劲苍翠,江疏影正接到了邵飏的来信,见到连珺初那神色疲惫的样子,不由错愕。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江疏影颓然跌坐在椅中,“如筝根本没有回到庐州,她自己会去了哪里?”

“我会找她的。”连珺初尽力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可他那深深负痛的眼神却早已将心情暴露无遗。

……

他甚至还去了听雨山庄打听她的下落。

卫衡本还以为他与岳如筝都快要成亲了,现在得知此事,急得发作道:“你就不应该将她一个人留在溟雨身边!早知这样,我就会先行一步去接她来黄山了!”

连珺初默不作声地听着卫衡的指责,一点辩驳的欲望都没有了。这些天来,他的心里始终愧疚,先前的那些郁结早已被如筝的失踪打得灰飞烟灭。

卫衡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起了不忍之意,觉得自己再指责他也没什么用处,喟然道:“连珺初,你还记得我在南雁荡山下跟你说过的话吗?”

连珺初这时才省了一省,低声道:“我记得。”

“我现在也只愿你能找回她,不要再与她分离。”卫衡无奈地望着远山,道,“若是没了你,她这辈子也不会嫁给别人了。”

连珺初心如刀锯。

离开听雨山庄时,齐允告诉他,连珺心前日刚来过,说是与庄主比试剑术一雪前耻。庄主与她去了莲花峰,交战了许久方才回来。

“庄主也真是的,明明武功高过她许多……”齐允知道连珺初与连珺心并不和,所以在他面前也没遮掩。

连珺初勉强笑了笑,告别了齐允,独自又踏上了寻找的路程。

此后,他找遍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他甚至还又一次爬上了玉屏峰,奢望她会在那个曾经向往过的地方出现。

之前的月夜,她曾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他说,认识了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亦是。

可如今,展现在连珺初面前的,就只有茫茫云海,巍巍群山。

……

辗转很久,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又回到了南雁荡。他想在这再最后住一晚,然后,回七星岛,让丹凤择日出嫁。他不能再连累另外的人。他甚至打算好了,要把七星岛交还给连珺心统领。如果再也找不到岳如筝,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重复以前那种采药的日子。

回到山坳小院的时候,天刚刚亮。

昨天这里刚下过大雨,院子里树叶落花堆积,一片狼藉。他失落地进了房间,躺在空荡荡的床板上,望着挂满蛛丝的屋顶。

忽然想到了记忆里最深处的那幅画面,他曾经赌气躺在这床上,故意闭着眼睛,岳如筝悄悄走进来,一边嚼着杏仁饼,一边把糖糕塞到他嘴里。她总是会这样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有时候蛮横无理,有时候疯疯癫癫,可她心底的最柔软处,住着一个他。

当初,他离开这里的时候,把所有关于过去,关于她的东西,全都留了下来,一件都没敢带走。那些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两个人都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碰不得,说不得,一触即发,歇斯底里。就像连珺心说的那样,或许在别人眼里,仅是两个人在互相折磨,互相伤害。

连珺初的眼睛有些酸涩,就在这冰凉的小床上,他们也曾经互相依靠着,度过了最清冷却又最温暖的除夕。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那短暂的三天只是以后生活的剪影,都以为不久之后就可以一起回来……他会为她做饭,而她则会在灯下为他缝衣……

连珺初心绪纷乱,侧过脸,便望见了床边的那个衣箱。他用残臂撑着床边坐了起来,默默地脱下长靴,打开了箱子。

衣服虽还完好,却有一股霉味。他用双脚取出那些曾经陪伴他度过了少年时代的短襟衣衫。

每一件衣衫,他都记得是在哪一次与岳如筝相见时穿过的。他甚至都记得每次吵架或玩笑时,她的言语,她的神态……

可看来看去,却发现其中少了一件。

那件浅灰色的,被她缝补过袖子的上衣。

连珺初的心突然一跳,他顾不上穿上靴子,飞奔出去,可是院子里还是空空荡荡。这时,一阵风过,吹动墙角的那丛二月兰。不知何时,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二月兰却长出了新苗,而就在它根部,那潮湿的泥土上有明显翻动过的痕迹。

连珺初怔了一下,朝着院外奔去。

他赤着双足,踩着湿滑的山路,漫无目的地狂奔。山林葱郁,松涛阵阵,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时来过这里,更不敢去想她到底走了多久,是不是早已离开了南雁荡,可是他不能停下来,只有不断地奔跑,不断地寻找……

桃林,寒潭,悬崖……每一处去过的地方,都没有她的身影。连珺初大口地喘息着,跌跌撞撞地又往山下追,恍惚间,好像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但当他追上前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抓不到。

他颤着双肩,背倚着冰冷的岩壁,慢慢地往下滑,最终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如筝!”他带着绝望的悲声喊着。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寂寞无尽。

……

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忽然隐隐飘来一阵幽淡的香,他错愕地抬头,望到不远处那个一身素衣的女子。

她似乎是没有意料到会遇到他,神色惊慌。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株连根拔起的二月兰,根部则正用他那件浅灰色短襦包裹着。

连珺初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一时无力。岳如筝惊慌万分,不知所措之下,竟转身就走。他用力撑起身子,踉跄了几步追到她身后,道:“如筝,你不要带走我的花,我的衣服。”

岳如筝的双肩一颤,紧紧抱着那株二月兰,颤声道:“我只是想留个念想,以后不会再打搅你了。”

连珺初走上一步,勉强笑了笑,道:“我的人就在这里,你为什么只要带走这些东西?”

岳如筝的眼泪涌了出来,却还是固执地往前走去。

“如筝!”连珺初忽然大喊了一声,声音发抖,带着哭音。

岳如筝用手捂着嘴,却怎么也忍不住抽泣之声。她缓缓转过身,看见连珺初一动不动地站在积水中,衣衫不整,神色凄怆,幽黑透澈的眼里流出了清莹的泪。

岳如筝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捏碎了一样,痛得收缩起来。她抱着二月兰,慢慢走到他面前。

“小唐,不要哭。”她伸出手,替他轻轻地拭着泪水。

“跟我回家。不管是七星岛还是南雁荡,你愿意去哪,我就去哪。”连珺初用含着泪影的眼眸望着她,好像要一直望到她的心底深处。

“你自己回去吧,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岳如筝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可她却还是不肯正视他一眼。

连珺初的眼泪滑落在她的手背上,“我们的家没人打扫了,你不想再去看一看吗?”

“小唐!你不要再这样犯傻了!”岳如筝狠心收回了手,紧攥着拳,想要阻断他的妄想。

连珺初强忍着悲伤,用澄澈的眼睛望着她,质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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