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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样独自守到天亮?
从没有这样早回过家。
以前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人,后生单单等我一个人,我一定,他才熄灯锁门。
要不回写字楼,那里是我的归宿,翻翻公文,说说笑笑,又一个黄昏,
但今日我步伐沉重,没有这种劲,渐渐向家里走去。
汽车里坐着一个人,是张晴。
她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并不觉感动,认为她傻,天气相 当凉了,坐在车里并不好受,幸亏我终于回来,要是决定往 别处溜达,她岂非笨过守株待兔。
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
〃周至美,〃她跳下车来,〃告假也不与我说一声。〃
〃我以为你生气。〃我说。
张晴歪一歪嘴角,〃我有生气的资格吗,做软皮蛇你还 不睬我。〃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请我上去坐坐?〃
〃我妻子不在,孤男寡女不大方便。〃
〃站在这里,请我吃西北风。〃
〃你也该回家了。〃〃周至美,你对我何其吝啬。〃
〃我不是玩弄感情的人。〃
她气馁。
我也略觉自己拒人千里之外。但是我怕麻烦,张晴已经做得这么露骨,一给她机会,便如野火烧山,不可收拾。
〃来,我送你回去。〃
〃也好。〃
我还没有踏上她的小汽车,一部计程车自街上转进来,下来的竟是金发的卫理仁。
她看到我,先是欣喜,一眼又看到张晴,顿时沉下脸来,大大的不以为然。面孔表情这样丰富而干脆,真是少有。
她立刻问张晴:〃原来你认得周至美。〃
张晴怎么会示弱,〃他一回来本市我们就是同事。〃
卫理仁冷笑,〃可是你们此刻仍然是同事是不是?〃
张晴当然觉得刺痛,这正是她最不甘心之事。
我说:〃好了好了,小姐们,时间不早,该回家了。〃
卫理仁不悦:〃至美,我一整日都找不到你,以为你出了事,赶来瞧,你却不识好人心,这不是狗咬铁拐李吗。〃
我拍拍她肩膊,〃狗咬吕洞宾,你弄错了。〃
〃是吗?〃她眨眨灰色玻璃眼珠。
张晴被她打乱计划,恶向胆边生,〃周至美,叫她回去!〃
〃你是谁?〃卫理仁操流利普通话反口问:〃你也不过站在路边罢咧,你以为你可以登堂入室?〃
我知道张晴不会说国语,只会听,果然,她以英语回骂:〃你这个外国瘪三,在我们地上欺侮我们,你所有的不过是到一九九七!〃
我双手拦住,〃住嘴,别越说越远。〃
她们俩气鼓鼓的撑腰怒视对方,随时要动武的样子。
这情形真是蛮有趣的:金发的女郎说国语,黑发的女郎讲英语,两人都发音准确,无懈可击,闭着眼睛,再也分不出她们谁是洋人谁是华人。
但是我哪里有心情欣赏两女为我争风喝醋。
我长叹一声:〃两位小姐,放过我吧。〃
卫理仁咕的一声笑出来:〃周至美,你变了悟空肉了。〃
我苦笑,〃马利安,是唐僧肉,典故不熟不要乱用,笑死人。〃
〃生番,〃张晴咒骂她,〃茹毛饮血。〃
〃你呢,中国人不会讲中国话。〃
〃你,你更差,你那口英文只说得比苏格兰人略好一点点。〃
〃小姐们!〃
大厦的管理员已探头出来好几次。
〃小姐们,晚安。〃我大声说。
她俩大概也怕激怒我,只得各由各上车走。
艳福。 艳个鬼。
如果利璧迦在这里,她连头也不必抬起,只要用眼角瞄一瞄这种放肆怪涎的女性,她们便会噤若寒蝉。利璧迦,回来吧。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我回家,那一夜,我睡在她的床上。
整个晚上,听见有人开启大门,锁匙叮叮当当,门开处,正是利璧迦,人有点憔悴,但水灵灵的大眼睛,正似当年我第一次惊艳般清丽动人,我抓紧她,她退后。
这个梦境持续了十多次,每次动作一样,像一段重播的录影带。
我醒来时疲倦不堪。我可是要追到纽西兰去?
也罢,一劳永逸,去把她追回来也好。
利璧迦利璧迦,你可知道,我的精力已不比十年前,你难道非要我再追求你一次。 小郭来看我。
他带来两封电报传真信件。 第…封:〃阁下所嘱之事,已经照办如下:利璧迦女士其人已离开奥克兰市,下落不明,无从查访。布朗侦探社启。〃
第二封:〃本校确于本中度取录一名来自香港艺术系学生利璧迦女士,但伊已于十日前正式退学。奥克兰大学伊顿学院启。〃
我双手发起抖来。
小郭责问我:〃你对她做了些什么,以致她要追求逃亡生涯?〃
我大叫:〃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事情到这里已经没我的事,〃小郭说:〃她要回来,自然qi书+奇书…齐书会回来,不然天下这么大,哪里去找她。〃
〃我要找,我要找。〃我拍着桌子。
小郭冷冷看我一眼,〃你做过什么,你自己知道。〃
他一转身走了。
利璧迦,你陷我于不义,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没做。
我倒下来。
我只希望用一个枕头套于罩住头,昏睡至死。
利璧迦,你为何这样待我。
我的头仿佛有千斤重,无法抬得起来,要用双手尽力 托住。
如果我不重视利璧迦,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如果不在乎 利璧迦,高兴还来不及,甚至当自己脱苦海,怎么会独自守 在家中呻吟。
坐立不安,左踱右踱,总之无法像一个没事人。
我烦躁地按下无线电,播出来的却是利璧迦惯听的怨曲。
旋律很慢很柔很忧郁,女歌手的声音带些鼻音,像是刚 哭过的模样,在一诉心声。
——自我的宝贝离我而去,她唱:我无法控制自己,我 还是将我之泪水挂出去晾干吧。
歌声动人心扉,连带听者的积郁一起挥发,仿佛服下一 帖清凉剂。 这就是利璧迦常听这几首歌的原因? 她心中不快,什么不快?
如有不满意的地方,为什么不说出来,何必放在心中,
同丈夫打谜语。
我百思不得其解,头像是要炸开来。
门铃叮咚叮咚,还是〃爱情是极之奢华的一件事〃。
谁买这门铃,令人心烦意乱,一定是利璧迦,什么都要钻牛角尖。
我拉开门。
〃收报费,先生。〃
我掏出一张百元钞票。
〃先生,五百三十元。〃
〃什么?〃我吓一跳,这么贵。 报纸几钱一张,十块?
〃先生,是你们订阅的杂志,一向是这个数目,以前是周太太亲自下来付的。〃 我整个荷包也没有这样多现钞,只有开张支票,报贩满意的离去。
门铃又响,又是那句调调。
我火大,走到走廊,把门铃的插头拉掉。
这次站在门外的是张晴。 广东人称这种楔而不舍的人为吊靴鬼。
今日她淡妆,有点睡不醒的样子,但看上去非常清爽,头发梳一条粗辫子,没有夸张的发饰,也不藏耳环项链手表手链戒于宽腰带,以及平常老提在手中的大小两只公事包。
她身上起码少了五公斤噜苏东西,整个人飘逸起来,我才可以看清楚她的肉身。 ‘
不知为什么,我竟放她进来,因为她的盔甲已经除下,没有威胁性。
她说:〃我睡不着。〃
我故意装听不懂,〃下了班,办公室里的事就该放下。〃
她坐下来,姿势一反常态,再也没有摆得做作夸张。
她问我:〃周太太是不会回来了吧。〃
〃谁说的?〃我脸上变色。
〃我说的,〃张晴答:〃我有预感。〃
〃你有预感,那明天会德丰A股会不会涨?〃
〃周至美,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张晴,你的爱太泛滥,要好好过滤一番,仔细选择。〃
〃你们都认为我很花。〃
〃事实如此,每个周末都有不同的男伴,从游艇跳到跑车,的士可走到舞会,没有松懈的一刻,什么能玩的没被你玩遍。〃
〃你看我好,我看你好。〃
〃既然值得这么说,你该知道我周至美也不见得如你想像中的那么妙。〃
〃我的生活很累。用眼圈用厚粉遮着,拖着疲乏的身躯,到处省下钱来买跳舞衣裳去亮相,除了一橱旧衣服假首饰,一无所有。我多么羡慕你们两夫妻那种高贵宁静的生活。〃
羡慕我们,现在也不必了,我们两夫妻也散开了。 〃我妒忌周太太,至美,如果我获得她那样的机会,嫁你那样负责的男人,我也会做得和她一样好,但是至美,我从未认识过像你这么够条件的男人。〃
利璧迦,你不会相信有女人这样称赞我吧。我苦笑,〃张晴,你过奖。〃
〃我与你同事四年,不会看错,〃她幽幽地说下去,〃在公司里,谁不知道周至美既为上司,又为下属,独独不争自已的功劳及锋头,总是任劳任怨,为大体着想,无论什么难题,都有办法解决,肩膀担得千斤重。〃 我强笑,〃你在说我,还是铁金刚?〃
〃这样的一个男人,又能干又会赚钱又长得漂亮,但一下班立刻回家陪太太,你说,是不是打亮灯笼没处找?〃
〃照你这么说,我老婆没理由会离开我哇。〃
〃当然不会,〃张晴颓然说:〃她不过去东京旅行。〃
我好比哑子吃黄连。
〃最难得是为人民服务,人家跑还来不及,你反而肯上去做。〃张晴说。 说得我太伟大,汗颜起来。
〃喝些什么?〃我岔开话题。
〃热巧克力,我想好好睡一觉。〃她伸个懒腰,似只猫。
我把饮料递给她。
〃我已有两年没放假,发觉休假在家,无处可去。〃
我知她一个人住,也难怪无聊。
张晴惯常长嗟短叹的。
利璧迦不怕放假,每一个月她总会选一天留家中收拾这个那个,非常享受的样子,有时候蹲在露台剪理盆栽,便可度过一个下午,阳光照在她纤弱的背部,她开着一部小小无线电,边听音乐边劳动,真懂得放松。
利璧迦,你这次回来,我一定陪你一起做这些微不足道、可以说是无聊的事情。
我黯然神伤。
张晴研究杯子,〃是谁喜欢米老鼠,你抑或周太大?〃
〃米老鼠?不会是我。〃
〃到处都是米奇,〃张晴说:〃钟、杯子、拍纸部、无线电,你没发觉。〃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