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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捂着伤处,喃喃咒骂,又恐怕他再接再厉,于是恐吓他:〃我告诉你妈妈,她就不疼你了。〃
他扁扁嘴,一个字也不相信。
〃好,〃我更进一步,〃我踢回你。〃我站起来。
当然纯是恐吓他,要让他知道恶人自有恶人报,谁知就在这时,永超出来了。
我只得坐下。
他胜利地笑,透明的小嘴咧开,露出雪白的牙齿,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她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他是完全独立的一个人。
永超问:〃发生什么事?〃
我悻悻说:〃他不喜欢我。〃
永超莞尔,答案令人清醒:〃你又何须他喜欢你。〃
说罢她拉起孩子,告辞。
〃我们不能够一起吃饭?〃
她摇摇头,〃我想你会吃不消。〃她笑。
她说得对。
第一是工作,第二是孩子,不知几时轮得到异性朋友,现代社会中,最没有地位是成年男性。
那孩子,真是可爱可恨可敬。孩子们的脾气都似烈火,永超的孩子尤其是,或许遗传了母亲的意志力,看样子小小的他已下定决心要把他母亲的男友斗垮斗臭。
永超与他分别已有一年余,然而他仍然紧粘着她,血与血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神秘。
我忽然后悔起来。
我与利璧迦也应该有个孩子,一个小女孩,梳马尾巴,穿牛仔裤与球鞋,尖下巴,大眼睛,见人就踢,替我报仇,为我出气,那么利璧迦的胡子男友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可惜我没有孩子。
我为永超那个鼓气的、不肯说话、坏脾气的小孩倾心。
我想出许多恐吓他的话;〃踢你落楼〃、〃扭断你脖子〃、〃带走你妈妈〃、〃罚你一生一世没糖吃〃……如果他再碰我一下,我愿轻描淡写在他耳畔轻轻告诉他。
不知恁地,想到可以报复,我像个贼似的嘻嘻自顾自笑起来,还搓着双手。
啊,周至美,你这个寂寞的男人,你迷上了这孩子,也爱上他母亲。
我没想到这么容易,原以为对着别人的骨血,总有点芥蒂,没料到小朋友是个独立有趣的人,晤,喜欢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到街角士多买了比萨,回家来烤,解决晚餐。
第二天在电梯碰见永超,她拉着小东西出门。
〃早。〃我说。
她点点头。
小朋友凶霸霸地,趁他母亲不在意,伸出拳头,嘴型明明在说;打,
岂有此理,莫非他也通宵研究应付我的办法不成。
我问永超,〃你不是带着他上班吧。〃
〃我送他回去。〃
〃啊,什么地方?〃
〃亲戚家。〃
我不舍得。〃谁的家?把他抛来抛去,不怕他午夜梦回,不知身在何处?〃
永超说:〃所以要争取他的抚养权。〃
〃他所需要的是一个家,不止是一个永久居留所。〃
永超看着我,她的目光叫我管自家的事,我只得笑。
我替他们叫了车子,看他们绝尘而去。
这样环境大的孩子又比正常家庭的孩子更聪明。
稍后在写字楼遇见永超,她忙得不可开交。大批的材料抵港,她要到货仓去。
她兴奋的告诉同事,内地的办公室将加以扩充,设备将更加完美,〃至美是开路先锋,我接他的班,再过数年,我们将有一座小型先进实验室,一切不假别人的手。〃
办仪器因要一半华资,不知要开多少会,说服多少人,预备多少报告,花多少唇舌。
她做得比我好。
也许因为我也做得不坏,她再接再厉,更加有效。
第三个接棒人不知是谁?
无独有偶,我为这份工作失去利璧迦,她为工作抛夫离子。
我在走廊与她相遇,她的手放在额角,对我说:〃我想好好与你谈话,可惜太累。〃有歉意。
〃下个月到鞍山就有时间了。〃我笑,〃没有旁骛,时间特别经用。〃
〃你又不用去。〃
〃我可以到哈尔滨度假。〃 她看我一眼,不出声。
〃今夜如何?〃我问,〃今夜我们一起吃饭。〃
〃我没有力气出去。〃
〃在家吃,我服侍你。〃
〃不要弄太复杂的东西,唉,连嘴嚼都没力气〃
那夜我做鸡粥。
永超躺在沙发上,还在看报告,一边是壶浓咖啡。
小家伙不在身边,有辣有不辣。少个人作对,也少了趣味。
我问永超:〃你要转入新岗位,他不准,是不是?〃
〃晤。〃
〃你不想在圣他菲住一辈子?〃
〃这不是圣他菲或北京的问题。我想做点事,而他不肯。后来只得分道扬镳,他做美国公民,我跑来这里。拖下去拖到什么时候?亦无此必要。〃
美国小镇的生活是非常简单舒适的,有没有见过那种百多公斤重的大胖子?你几时见过中国人可以胖成那样子,撇开遗传问题不谈,这半个世纪来,光是期沛流离就整瘦你。
〃老实说一句,在那地方住下去也不是不好的。〃
永超放下报告,笑着,〃如果中山先生住在檀香山的时候也那样想,至美,你还梳辫子,我还缠足呢。〃
〃你是秋瑾吗,嗳?〃
〃什么都不是,我说过多次,我只不过想做一点事。〃她说,〃你应该明白,同你一样。〃
我自顾自想下去:圣他菲阳光普照,大自然风光曼妙,节奏优悠,最适合胸无大志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日日驾驶二手车去做工,三文治为午餐,赚其三万元年薪,分期付款买座无年期免税金的小洋房,养儿育女,种花剪草,不亦乐乎。在那种地方,白头偕老再容易不过,数十年如一日,对牢电视机看看足球赛,一下子就老了。
可惜人各有志,
〃永超,永超。〃
呼噜。〃永超。〃
我不相信双眼,永超竟然趁我静默三分钟的时候睡着了,还轻轻打着鼾。
〃永超。〃
她惊醒,〃嗳,嗳,我做了什么?〃
〃你睡着了。〃我怜惜地说。
‘怎么可以这样?〃永超很羞愧的撑起来。
〃去睡吧。〃
〃我也不想吃什么了。〃
〃别理我,快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唔。〃她拖着身体进睡房。
劳累得那样。使我想起一年前的我,每次回到家像死脱一样,洗完澡往床上一倒,无日无夜可以睡下去,心中对利璧迦有愧意,奈何力不从心。
有一次回宿舍,连衣服都没脱,灯也没熄,就那样睡着,等到口渴起床,已是第三天清晨,那次我一连四日三夜都没有机会眠一眠,肝火上升,生满嘴的小疱,魏嫂弄来菊花参茶给我提神下火。
人手实在是不够,但选择适当人才谈何容易,既得有真才实学,又要志同道合,薪酬并非重赏,哪里去找一队兵来开荒。这是真的吃苦,同溜达旅行观光大不相同。
我独自坐在永超的客厅中很久很久,孤寂无比,书报杂志全部读完,山穷水尽,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打发才好睡又睡不着,又无雅兴散步,听音乐嫌吵,静坐嫌闷。
忽然想起那位抱怨时间太多的先生,言之有理。
终于我回自已的家吃酒。
永超并没有向我道歉,她认为我会明白,我也认为利璧迦会明白。
我到新宅子去看新装的灯。明明由自己精心挑选,装上去之后却不是那回事,我只迟疑一刻,便决定拆下来换。由此可知旧屋子有利璧迦多少心血,我坐在空屋内撑着头沉思,我竞不记得旧屋用的是什么灯。小郭说得对,我根本不似住在那间屋里的人,我不配。
利璧迦应当离去,她有权追求幸福。
一个人在一生之内做好一件事已经足以自豪,得陇望蜀诚属不智。
好母亲不是好工程师,事业有成就的人不一定是好丈夫。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而每个人每日只得二十四小时。
我当然不是好丈夫,好的男人在婚后必然要事事以女方为重,关注她的起居饮食,经济及精神上的需要。帮助她培养各方面的兴趣,甚至是事业。在人前维护她,为她争光,随时站起来为她拼命,不惜得罪亲友。看重她娘家的人,有必要时出力出钱,处处扶一把,不问报酬。有孩子的话更应供给他们世上最好的一切,做一条孺子牛……
我一样也做不到。
你可以说我是个人才,我的职业高尚,性格可靠,为人老实正经,但这对于我的妻璧迦有什么益处?我是一个陌生人。
对于婚姻,我根本从头到尾未曾投入过。
利璧迦没有留下来,与我雄辩,细数我的不是,实是她的智慧,何须呢,她已经心死,即使我改过,她也不再稀罕,在这种情况下,当然走为上着。
这是最聪明最干脆的做法.缘分已尽,多说无益。
她已经尽了力。
我同装修师傅说我已没有主意。白色吧,利璧迦最喜黑白两色。
〃浴间全部白色?〃
〃嗳嗳。〃〃窗帘也是?〃
〃嗳。〃〃总要找种颜色冲一冲。〃〃随你意好了。〃 〃周先生,只怕做出来不合你意。〃
〃不要紧,可以从头来过,除了生命之外,一切可以从头来过。〃
我长长叹一口气,离开新屋。
再也没有办法收拾旧山河,一次又一次。希望证明没有她也能活得更好,一次又一次半途而废,不如顺其自然。
工作进度畅顺,永超心情愉快。她探头进我的房间:〃怎么,寂寞?张卫两位小姐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们才不重要。
〃你有话同我说?〃
〃你明知故问,我一直在这里等着。〃
〃你想说什么?〃
〃坐。〃
〃我没空。〃
〃你当然知道我想说什么,〃
永超坐下来,忽然问:〃求婚?〃
我一呆,不知如何回答,这么含蓄的女子竟会问出这么直接的问题,震撼力甚强,我僵住。
〃求爱?〃
我失望,震惊。
〃至美,〃她温柔的说,〃打第一日在酒吧见你醉qi书+奇书…齐书倒,我就知道你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尚有憧憬。你还认为女人会得痴痴地等男人回心转意,而被追求的女性应当像雾似花,若即若离,使些小手段来舔增情趣。至美,我没有时间,我连做母亲的时间都没有,怎么胜任情人这么奢侈的身份?〃
我脸色苍白,看着她。
她完全说得对。
〃一切都过时了,至美,〃她同情而惋惜的说,〃女人已经不再哭哭啼啼渴望一嫁再嫁,我们有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