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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呵呵,原来是、是你啊……」
此时,四海镳局的一干师傅们也上岸来瞧瞧状况,全堵在客栈门口,见到那名高大男子,众人莫不感到讶异。
「咦,这位不就是……呵呵呵,还真是巧啊,好巧哇!」
「也难怪四姑娘拖这么久不回船,正所谓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而她和他的「冤」缘结得可深了,就在两年前的那一个夏天……
鄱阳九江这一年的夏依然炎热,蝉鸣不绝于耳,再加上这几日皆属南风天,把鄱阳湖上的湿气全吹上岸,空气里尽是暖暖的湿意。
今日的珍香楼较寻常喧嚣,二楼的场子几乎全给一群人包下——
「热啊,妈的!什么鬼天气,还给不给活啊?!」这大汉子上身只披着一件坎肩,露出粗壮黝黑的臂膀,看来练过几年外家气功。
此时他挥汗如雨,火气甚大地接着扬声高嚷:「伙计快来,缩在墙角干什么?!快给爷儿来坛酒,渴死咱儿啦!」
那名略嫌瘦小的跑堂伙计低垂着头,唯唯诺诺地应声,正要往楼下取酒——
「酒只能醉人,解不了渴,还是来碗冰镇酸梅汁吧。」说话的是一名堪称绝世的美妇,云髻齐整地梳在脑后,莹白似玉的瓜子脸,红滟滟的朱唇,那恍似两潭深幽湖水的眸子柔得几要滴出水来。
「呃……呵,好好,酸梅汁最好,咱儿就爱喝酸梅汁,一日不喝浑身都不对劲儿。」那粗鲁的大汉子一迳冲着美妇傻笑。
事实上,在场的还有十来名大汉,他们全咧开了嘴,露出大板牙,对着那美妇笑得傻呼呼的,算一算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这位美妇的姊夫,九江四海镳局的头头,人称「九环钢刀」窦大海便是;而这名美妇在地方上亦是响当当的人物,云英未嫁,美艳十足,泼辣有馀,人道「九江四海一枝花」,云小姨子是也。
此时,窦大海正铁青着一张脸,满腮的浓密胡子根根像刺,恨不得扎向那些口水都快流到地板的众家汉子。
他铜铃眼转了圈,最后停在对桌一名中年男子脸上。后者是除了自己以外,唯一没对他家小姨子傻笑的人。但窦大海说不上为什么,直觉得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那对眼睛,正以一种极诡异的目光投注在云姨身上。
「关师傅,有什么问题吗?」云姨似乎也感觉到对方不寻常的目光,粉颈微侧,一对亮眸迎向那名中年男子。
沉吟了会儿,关涛伸指捻了捻唇上短须,好看的唇淡淡一扬,「既是云姑娘出面主持,再大的问题自然也不成问题。」
云姨先是怔然,脸容随即露出浅笑。当她不打算发脾气的时候,就有本事端出足以颠倒众生的温柔,让人记不得她有「泼辣有馀」之称。
「关师傅自然没有问题了,贵镳局在两湖一带大小通吃,几乎垄断其它镳局的生计,这些年又并了江北几家同行,生意是越来越兴隆,我在这儿给您道声恭喜了。」
今日聚会于九江珍香楼的全是鄱阳地方上的镳局主事,此会目的是为了商议来年一些走镳的大小事务,跟所谓的行会很像,只是没有明确的称呼。
而鄱阳一带的镳局聚会,每年皆由四海镳局负责招集,所议定出的规矩每一家镳局都得遵守;同业之间想要相安无事又利益均沾,这样的聚会和议定是必要且不可不遵守的,若是违反经营的原则,势必会被其它镳局联合排挤。
只是,虽同处于一条流域上,但鄱阳是鄱阳,两湖是两湖,鄱阳的镳局聚会原与两湖岳阳的关家八竿子打不着,可是这关涛偏偏不请自来,不知打啥主意。
他一笑,细长的眼微弯成可亲的弧度,双手抱拳拱了拱。
「好说好说。贵镳局在鄱阳一带亦是财源广进,如日中天,尤其是窦爷,唉,教关某好生羡慕。」
被点到名的窦大海眉心皱起,弄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唬」地一声,拍桌开口:「大丈夫说话就说话,别这么拐弯抹角,你到底啥儿意思?!」
这聚会由云姨全权主持,一开始她便允许这位不速之客列席,要不,以窦大海的性子早挥着九环钢刀把关涛给赶出去了。
「姊夫,来者是客。」云姨眯起水眸,偷偷瞪了身边的粗鲁汉子一眼,「注意一下礼节。」口吻越轻,警告的意味越浓。
妈的!
对别人有说有笑,对他就板着一张脸孔,他可还是她姊夫呢!
窦大海磨磨牙,落腮胡里的两片唇兀自嘟嚷着,双眼几要冒出火来,直瞪着对桌的关涛。
云姨抬起螓首,把注意力调回关涛身上,有礼地颔首。
「关师傅何需称羡咱们四海,您的五湖镳局雄据两湖流域,占水路和陆路之便,江南、江北的生意亦在掌握之下,咱们想入川、黔、云贵还得跟您打商量,是咱们羡慕您,轮不到您来羡慕咱们。」
关涛若有所思地又抚着唇上短须,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
「云姑娘误会关某之意了。我是羡慕窦爷,而非四海镳局。」
「哦?」云姨挑动柳眉,等待下文。
倒是一旁的窦大海已快按捺不住,厚厚的胸膛高低起伏着,两道锐利的目光简直快把对方射出两个透明窟窿。
卖足了关子,关涛终于慢条斯理地启了口。
「在下羡慕窦爷身边有个如花似玉又精明温柔的娇娥相伴,九江四海一枝花,云姑娘的美名早传遍江南、江北。今日关某不请自来,有幸能见云姑娘一面,同云姑娘说说话,实是畅快。」
呃……难道……这位名震黑白两道、独霸两湖岳阳的关涛迢迢远路前来九江,就为了一睹美人风采?!纯粹的,只是想会会「九江四海一枝花」?!
此时,珍香楼上弥漫着不寻常的静谧,嗅得出山雨欲来的气味。
那跑堂伙计从方才就安安份份地缩在楼梯旁的角落,他身形看来瘦小,衣衫显得太过宽大,正垮着肩、垂着首,整个人瞧起来挺没份量。
要出事了……呵呵,打架吗?!好!正合他脾味。
待会儿若开打,他倒可帮那蓄着落腮胡的大汉子掠阵。
放胆地抬起眼,精灵的眸光和畏缩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忽然有些懊恼把大刀搁在家里没带出来。
不怕不怕,武学最高境界!无招胜有招、无刀胜有刀。
他缓慢地卷起两管衣袖,决定等那落腮胡大汉一喊开打,自己便立即出手,如此一来,若那美妇要事后责怪,也有人在前头顶着。
「死性不改。」声音极低,带着浓浓的不耐。
咦?骂人?骂谁哪?
头微偏,他才注意到杵在楼梯口的不只自己一个。
那男子年岁挺轻的,瞧起来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淡褐色劲装,双腕扎着黑带绑手,斜里望去,他侧部的轮廓十分挺俊,黑发往后梳成一髻,眼细长、眉粗厉,略薄的唇紧紧抿着,好似为着何事不痛快。
男子感觉到身旁怪异的觑视,眉目一扫,直勾勾地瞅住他。
「呃……嘿嘿……」被抓个正着哩。
他尴尬地眨眨眼,压低声量正要说几句搪塞的话,那男子忽然由腰间掏出一锭小银,抵到他鼻下,以两人之间才听得到的音量没头没脑地开口。
「带我去四海镳局。」
嗄?!
好家伙!这时摸去四海镳局做啥儿?!游园啊?!
错愕归错愕,他反应甚迅,决定「放弃」眼前一触即发的打架机会,反正对他而言,这种「活动」天天都找得到理由发生。
「行呀,我带你去。」「咻」地取走那锭银元,还没塞进自个儿的腰间,男子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走吧。」
男子拖着瘦小的他往楼下疾行,一前一后才刚步出大街,楼上就传来窦大海的惊天巨吼,先是呼噜噜的不知骂了什么,接着是乒乒乓丘、一阵,一张方桌已从二楼栏杆处掷下,掉在大街上摔得粉碎。
「哇!」有这么气吗?!
想回头瞧瞧,那男子却更加快步伐,丝毫不想理会珍香楼上的状况,硬拽着他避开那些驻足于街上、仰起头瞧着好戏开锣的男女老少。
「喂,你别走这么快成不成?!是我带路还是你带路呀?!」这人有毛病啊?直拖着他往前冲,既是如此,又何必花银两请他带路?
「喂喂!慢一点啦!」他细腕陡翻,自然而然使出一记小手解擒拿,眨眼间已顺利挣开对方掌握。
男子似乎有些讶异,步伐忽地顿下,那对细长眼古怪地瞟向他,带着评估的意味。
「你会武功?」挑起一道剑眉,打量的目光变得深沉。
他边整理着衣袖,忍不住轻哼:「鄱阳九江卧虎藏龙,男女老幼多少都会那么几招,有什么希奇的?」
男子静听不语,双臂随意地抱在胸前,像在等着对方主动掀底牌似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家镳局的弟子?」他向来好奇心旺盛,沉不住气也藏不住话,有疑惑非得问得一清二楚不可。
没等男子回答,他拇指和食指搓揉着纤细的下巴,清秀的脸蛋忽地凑上前打量,开口又问:「还有哪……方才在珍香楼上,我听见你骂人,你骂谁哪?」
还能骂谁?!
思及关涛适才在珍香楼上的举止,关无双心里就忍不住冒火。
以岳阳关家的实力和威望,足可吞并南北流域的镳局业务,唯独鄱阳这块地方,这儿的大小镳局似乎都以九江四海马首是瞻,自行沿订出一套规矩。此趟前来,最主要是想观察鄱阳一带同业的状况何如,亦想会会四海窦家。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老头真是死性不改,见到貌美女子就三魂少了七魄,把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而这人偏偏是他关无双的亲爹,唉……无力复无奈,要怎样就怎样吧,他也懒得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