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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一时间怔在当场,许久才明白顺治等于已是将他的惩罚减到最轻,此时诚心感动,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道:“多谢皇上!”程嘉璇扶着他起身,多尔衮面容苍凉肃穆,站起后推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吟雪宫。阿济格与祁充格等人看着他背影,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以他逼到临头,如此重罪,尚能安然离宫,想来自己等人的惩罚,也不至于太重。
顺治紧接着走到福亲王身前,道:“你是先帝身边的能臣,一直深得他器重。有时权力唾手可得,也不是一件好事。朕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对待冥顽不灵之人,说教百遍也是无用。但要是有心悔改,只须稍加提点,他就会明白该怎样做。朕希望王爷会是明白事理之人,也希望朕会是最后一次,对你说这些话。这一次的事,有过者太多,你不过是从众之心,就算是稍加警戒……即日起革去王位,在府中反省三月。你也是文臣出身,禁足期满,就到汤少师手下的翰林院帮忙,担操办科举,编撰史书之务。”福亲王重重磕头,道:“臣知罪,甘领罪责!谢皇上恩典!”
顺治目光落向一旁瑟缩的程嘉璇身上,沉默片刻,道:“你的伤……都已经好了?”程嘉璇听得顺治竟知她受伤一事,心头五味杂陈,战战兢兢的道:“回皇上的话,已无大碍。”顺治道:“那就好了,以后也不要再如此莽撞行事。女孩子家,将来总是要找婆家的。如果当真破了相,颇多难处。”程嘉璇眼中充泪,点了点头。
顺治道:“你跟那两人关系密切,在宫中曾探得多少情报,朕不去深究,也不想再同你计较。既然主犯已经伏诛,从犯……要一一治罪,朕是没有那一份心力了。但朕不愿再提防时时处处可能隐藏的危险,因此,你是不适合留在皇宫的了。我想,对这里,你也未见得再有任何留恋。”程嘉璇轻声道:“是,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离开皇宫。”
顺治点了点头,道:“朕一向赏罚分明……上官耀华,你此番护驾有功,朕令你沿袭父爵,晋封为承亲王。你是个聪明人,也很有才干,如能将心思用于正途,必将大有一番作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愿你今后行事,能够多加考虑。朕曾经十分欣赏你,希望你不要再辜负朕的信任。关键时刻能择定立场不易,但选择的机会,却不是次次都能得到。”上官耀华应声谢恩。顺治叹一口气,道:“七年前陈家之事,确实是朕对不住你们。朕想,便给陈氏修建一座祠堂祭祀,同时将当年被火烧毁的陈家老宅,重新出资修建。但愿对你们,能起到少许补偿。”上官耀华连声道:“多谢皇上,多谢皇上!臣代表陈氏一族,向皇上道一句感谢!”
这时门外忽然闯进一人,正是关在宗人府多日,满面风霜的汤远程。然而即使他头发散乱,依然可见一身由心而发的高贵气质,进殿后见众人跪倒一片,未见错愕,说道:“皇上,下官听李公公言道,吟雪宫内产生巨变。因此下官还未及更换朝服,等不及在乾清宫相候,便先自作主张赶来探望。请皇上恕下官逾越之罪。”顺治苦笑道:“此地众人,个个罪孽比你重。与先前一幕相比,你不但无过,反而是对朕最为忠心者,朕又怎会怪你?”随即端正颜色,道:“你来得正好,倒免于朕多走一躺乾清宫……汤少师,你当初是科举夺魁,这才入朝为官,朕没有记错罢?这时间一晃,也过去七年啦……你初时高中状元,朕未经进一步考核,便对你委以重用,确是看着韵贵妃的关系。但如今看来,朕的选择没有错,你也从未辜负过朕的信任。”汤远程道:“皇上过奖了。进宫之后,才知博学之士不胜枚举,宫中典籍,更是浩如烟海。下官所要学习的,还多得很。”
顺治道:“此番令朕感触最深的,却是咱们为政多年的弊端。何必拘泥于种族之见,过度束缚了自己的眼界?不论是中原,还是各地番邦,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秀文化,否则也不至于传衍至今,依旧繁荣。更何况同族人未必便会真心待你,异族人未必就不能一心效忠……”汤远程喜道:“不错!下官曾多次向皇上提及,如能真正做到‘满汉一家’,实乃大清之幸,天下之福!”
顺治道:“是了,但现在不少汉人,对咱们满清都有偏见。这以后,就仰仗于你和耀华多加费心了。你二人年岁尚轻,恰好正偏于一文一武,你们辅佐朝纲,朕能放心。今后的大清,恐怕还要以你们为中流砥柱。对于理政之道,不宜一味墨守成规,却也不能过于离经叛道……此中尺度,还要你自行衡量。旁人建议,终究难以中肯。”汤远程怔了一怔,道:“皇上……”辞官之言到了嘴边,见他这一副深切哀痛的面容,一时竟说不出口。
顺治在两人肩上各自拍了拍,一声长叹,脸上却显出种尘埃落定的释然,道:“好啦!该说的朕也都说了,接下来,也到了朕该离开的时候了。”众人面上均显诧异,道:“皇上,您……要到哪里去?”见他神色凄凉,绝不似寻常摆驾回乾清宫的架势。
顺治道:“经历过这许多事,朕只觉人生如一场沧桑大梦,浮华转头空。梦醒之后,缘分也就尽了。不管曾拥有多少东西,最终都将失去,什么都握不住。即使贵为天子,仍然无法同生死相抗。朕还记得,年初时的庆典,大家济济一堂,何等欢欣,不料此时此刻,已是曲终人散。任何一场大戏,都终将有落幕的一日,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朕看破了这世间缘深缘浅,无意再同众人追逐于粟米之属,草木之朽。天地广阔,却难觅容身之处。听闻唯有佛法无边,值得参研之道,仅此而已。朕即日便离宫独行,寻一家寺庙落发出家。从今以后,静修参禅,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众人初听之下,都是大惊失色,纷纷上前规劝,道:“皇上,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皇上,大清国的江山,可离不了您啊!”“皇上……”顺治一摆手,道:“朕心意已决,尔等无须多言。”众官员仍不死心,似乎多劝一句,就能减少几分曾参与谋反的罪孽般,一个个说破了嘴皮,顺治始终无动于衷,面色冷硬,一路向前直行,眼看着就要跨出吟雪宫门槛,玄霜似乎忽然下定决心,排众而出,唤了声:“皇阿玛!”
顺治并未转头,道:“不必再叫朕了。你是个很厉害的脚色,或许其他人都不如你,朕没有将你列入主犯之一,是因为你跟他们不同。但你也是朕唯一看不透的一个,你要是拥有良知,会比没有更可怕。朕只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相比之下,你帮过朕一点小忙,朕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但是……人总有自私懦弱之时,即使是君王也不例外。从今以后,朕再也不想看到你,咱们的父子之情,自今日断绝。”
玄霜身子微微颤抖,尽了极大的努力才压抑住涌动的情绪,道:“皇阿玛,你不必急着跟我撇清界限。儿臣虽然狂妄,总也有最起码的自知之明,闹到今天这一步,难道我还指望你会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赠么?不错,我还太不成熟,还有许多我不够了解,也无法掌控之事。但是今天我也把话撂在这里,总有一天,等我长大以后,我还会再回来,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说过的话,即使碰得头破血流,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定会做到!”顺治冷冷地道:“如果你就是要向朕说这一些话……皇位之争,已与朕无关,你请自便。”
第三十九章(52)
玄霜咬牙道:“不是的!如果……如果董鄂妃对你而言,真就比性命更重要,可以决定你生活中一切的乐趣,关乎你在俗世红尘间的全部留恋……那么,那么我就告诉你,其实她并没有死!”顺治愕然转身,道:“你此话当真?”玄霜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惨然而笑,道:“皇阿玛,您果然如此在意她……那时我无意中发现,那个女人同下属计划着,要借董鄂妃之手,除去佟妃,才送去那一碗燕窝,害佟妃流掉孩子。此后我料定以她的个性,必然要消灭活口,她明知你不忍心动手,事情拖得久了,没准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因此她就另备一碗毒药,到牢中去探望董鄂妃。我不愿看着悲剧再重演,就将那一碗药……暗中调换。因此董鄂妃喝下之后,不过是陷入了一种假死状态,我躲在一边,看着他们抬着她的尸首出宫下葬。我也一直守在一旁,等到半夜里药效过去,她醒转来了,我就将她从坟墓里救出来,并且送到城东一户民居,另外寻了几个人专门服侍她的起居。为防他们嘴快,泄露出她的下落,便一概割去舌头。想来这一年多,情况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如果您还爱着她,不妨接她回宫,您要是愿意,尽可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反正,也没有人敢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可是你真爱她,就好好待她,女人很脆弱,她们要的东西很简单,却也是最不容易满足。爱是不能跟任何人分享的,我知道作为帝王,这或许很难为你。但想必你更加不忍,让一个视你为神,心里只有你的柔弱女子,再为了你的博爱,受到伤害。我只想说这么多,何去何从,你自己拿主意。再会。”说着竟然越过顺治,先一步跨出宫门。
顺治沉默半晌,见着玄霜背影即将消失之际,忽然开口道:“你帮了朕这个忙,朕多谢你。”玄霜远远站定,冷声答了句:“不必。”身影立时蹿起,消失在众人眼前。天空中飘飘悠悠地落下一张枯黄色的纸片,顺治不顾众人劝阻,急步上前,只见那纸片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俨然是一副地图。顺治对他一番苦心既存感激,又怀歉疚。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感慨万千,久久不语。
这一场政变视为皇室丑闻,祁充格、福亲王等人编著史书,自惭形秽,都将这一段略去。其后顺治依据玄霜所绘的地图,果然将董鄂妃接回皇宫。相处日久,终于顿悟当初为何会对她情有独钟。全因董鄂妃性子温婉贤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