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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英头颈深垂,鼻孔间呼呼作响,沉声道:“自然不止……你们抢走了……一切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决不会饶恕。”江冽尘道:“嗯?你说什么?大声些!”
孟安英情绪忽然发作,猛然昂起头来,双目中燃烧的怒火不亚于以往,恨恨的道:“垓下之辱,夺妻之恨,教我怎能饶过你们这群魔教贼子?!”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即算都看出孟安英与魔教教主有何深仇,却也从未联想到“夺妻之恨”这一层面。顿时一双双眼睛都望定了孟安英,等他述说详情。原庄主则长叹一声,自语道:“终究仍是要说么?孟兄,都是这份执念害死了她,也害惨了你啊!”
孟安英第一次受到这般齐刷刷的万众瞩目,苍凉冷笑,道:“我从未觉得,自己那段荒唐的情史,有任何谈资。也罢,既然起了一个头,今日索性就对你们尽数说了,且听各位来品评品评,究竟孰是孰非?要再不提,只怕我就惟有将那些经历,都带到坟墓里去了!”清清嗓子,缓缓说开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原来历史的齿轮,早已转动,只是众人还浑然未觉。
孟安英同师妹楚安琳自幼便是青梅竹马,更是人人称羡的江湖侠侣。而这故事的开头,却并不如何经心动魄。起初的孟安英资质平平,无论从任何角度说来,都是个毫不起眼的孩子。门派中人都对其爱搭不理。然而孟安英却偏是有股子韧劲,旁人练一遍就会的招式,他能足足练上十遍,且不计寒暑,无论节庆,从不间断。性子就显得极为冷淡,似乎在他眼里,只有练武是人生唯一要务。楚安琳每次不经意间遇到他,都是见他在背地里卯足了劲儿练武,为他这番精神也不由稍存感动,但当时一众师兄弟都拿她当作心头宝,宠着爱着,究竟还是同大伙儿一块玩闹,远比对着这个闷葫芦好得多了。
转变直要追溯到几年之后。刚赶上逢年过节,正是华山派前任掌门带领一众弟子出外游山玩水,顺便走亲访友。其余弟子难得走出山门,个个兴奋不已,走在街头,都被摊贩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引过了视线。夜晚投宿,也是嘻嘻哈哈,全将练武抛到九霄云外。反正此行恰好让大家散心,前掌门也未多做约束。一行人中只孟安英一个,对外物毫不动心,仍然每天到了时辰,就拿起剑来练武。众师兄弟在背地里嘲笑他痴傻,一边指指点点,编排他种种是非,要将他说得极尽不堪,以讨安琳欢心。但楚安琳远远望着,见他一次次剧烈喘息,却不肯稍作停歇,抬手抹去额头汗珠,继续舞动长剑,仿佛练武不是一桩任务,也不是防身之需,而是他眼中一件十分美好之事,值得他毕生追求。楚安琳心地善良,见着此情此景,又怎能再同旁人一道起哄?众人议论几句,见师妹神情冷冷淡淡,全无兴趣,一人自作聪明,拍手笑道:“是了,那样的窝囊废,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还是个拖后腿的,却去谈他做甚?难怪惹师妹厌烦。来来来,咱们来打牌便了。”也是因此,将楚安琳注意移了开去。
不料那华山前掌门忽然起意,到了会客最后一日,提出在府邸中当场考较众弟子功夫,既是让朋友观来助兴,另外也好检验多年来众人进境如何。仅有半天时间准备,下午就在演武厅中集合。这一来大伙儿可都慌了手脚,几日未曾练功,连动作都生疏不少,纷纷急着向旁人打听口诀,或是独自寻一块空地,反复操练。独孟安英不慌不忙,仍是依着平常作息,练了会儿功夫后,回房假寐。他一向是这般独来独往,作息规律得异乎寻常,众人既没看出异状,也未将他当作值得重视的对手看待,方当自顾不暇,哪去理会?
最终结果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群自称“天赋异禀”的弟子,武艺拙劣不堪,动手出招也是歪歪扭扭,看得人人扼腕。然而孟安英不仅在师父提问口诀时对答如流,长剑更是圈转随心,每一剑出手,都极是沉稳有力,带了种一剑刺中敌人的决然,不偏不倚。虽说对面并无敌人,但谁都相信,假如真有人同他过招,不出几式,身上都一定刺出几个透明窟窿来。那府中老爷抚掌大笑,又换过门下一群身手不凡的家丁,来与“华山高徒”讨教。其余弟子一个个败下阵来,拖着长剑,灰溜溜的混进人群。孟安英则一上场就大展威风,技贯全场,轻松拔得头筹。那一群家丁下场时身上都挂了彩,轻重不一。那位官宦老爷脸上虽仍带着笑,却已笑得极是勉强,道:“当真是名师出高徒,英雄出在少年啊!孟少侠实力果然惊人,我府上这些个脓包,是不中用了。”孟安英先前不给众人面子,此时仍不加谦恭,缓慢将染血的长剑插回鞘中,冷冷的道:“比武就是比武,双方一动手就赌上了性命,没有什么区分容让的切磋与否。怕死之人,不必涉足江湖。”两句话说得众人极是尴尬,华山前掌门面上谦恭,心下也自欣喜不已。
正是那一次,楚安琳心头第一次留下了孟安英的影子,那就像一颗火种,逐渐生根发芽。她逐渐对其余师兄弟的笑闹没了兴趣,而与孟安英在一起,便是两人沉默不语,静静对坐,似乎也是一种幸福。于是她每得空闲,就要挎起个小篮子,准备几样饭食,悄悄溜去送给孟安英。孟安英一向独来独往,突然有人打搅了他的生活,本来极是不耐。但楚安琳不急不恼,始终陪在他身边,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就近寻了块石头坐下,微笑着看他练剑。在他好不容易收剑回房时,又取出块带有淡淡熏香的手帕,给他拭尽额头汗水。久而久之,孟安英也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小姑娘的存在。甚至心情好时,还会同她一起吃一顿饭。自那一次,前掌门对默不起眼的孟安英多了些关注,常抽出时间,独自点拨他,又派他与楚安琳同去料理些任务。楚安琳自幼天资聪颖,对武学诸般技巧、心法都是了如指掌,讲论起来,头头是道,又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因体质娇弱,无法真正修行威力强大的功夫。当初她爹爹送她上山习武,本也正是抱着强身健体之愿。两人中楚安琳偏文,孟安英偏武,做得搭档,恰好取长补短,配合极是默契。时日一久,众弟子都逐渐认同了华山上一朵鲜花给孟安英采去之事。因孟安英早已今非昔比,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也立时由拖后腿的小弟,一转而成为大师兄。孟安英与楚安琳不是没有过如梦佳期,华山又恰好是景色绝佳之地。两人在练功之余,便携手同游。华山上下,每一个角落都踏上了他们的足迹。
李亦杰与南宫雪在旁听着,都觉感同身受。所别只是那两人是货真价实的一对,而当时李亦杰尚未理清自己的感情。在此说来,似乎当年的李亦杰,倒比孟安英更迟钝几分。南宫雪望望师兄,又望望师父,默默做着比较,两人同是一样的好武成痴,又是同样的勤奋苦练,真可说是大同小异,亲如父子。怪不得孟安英向来最看重李亦杰,将他视为来日继任掌门的头号大弟子。对他二人有可能萌发的恋情,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加以阻止,只怕是从他俩身上,看到了自己与安琳过往的甜蜜时光。南宫雪见孟安英眼神飘忽,意识游离,似已完全沉入当年旧梦。明知这故事再进展下去,注定是一个悲剧,但心里却有了种一厢情愿之念,既盼着那一天晚些提及,又盼望事况有变,能让这一对小情人最终走到一起。
“每一件事在发生之前,都有它隐藏的注定,却连半分预兆,也不会事前给你察觉。否则,世上就可避免多少伤悲。”那时正值金兵蠢蠢欲动,大明军节节败退,终于华山派也无法置身事外,掌门人派出一众弟子前往东北一带,抗击来犯军队。又派出小股弟子,越过山海关,直入内地,突袭女真部落,捣了对方老巢,“给他们来一招后院起火,攻个措手不及。多年以后,回想起这句话,才觉得是个笑话。不但没在敌人的后院放起火,反而烧着了自家的后院。”当时孟安英与楚安琳同在军中。起初情势大好,诱出了一股军队出外,在荒山中展开合围,打得他们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狼狈万分的撤离。孟安英主张一股作气,追入树林,将他们赶尽杀绝。众弟子都值年少气盛,齐声叫好。密林间岔道甚多,众人便划分几路,分头行事。然而走到半途,楚安琳忽然一脚踏空,在一处陡崖边跌了下去。孟安英未能拉住她手,慌忙垂下根枝条,千辛万苦才到达崖底,绕行一周,仍未能找到她踪影。此时实是心灰意冷,满是即将失去她的恐惧,以及日后独自一人,该如何面对这惨淡人生的迷茫。
楚安琳坠崖未死。她跌下时,崖壁上盘根错节,倒有不少横伸的树枝,以及突起的石块。多番阻挡,使她远远偏离了滑落之地。恰好那里茅草甚多,并未有多大损害,只摔伤了一条腿,艰难行走,只想寻个清静之地包扎。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个山洞,大喜过望,想也没想就跨了进去。“这一步,虽只寸许之遥,却跨出了天涯海角。从此,注定了我二人生离死别,一世悲凄。”
第三十七章(36)
楚安琳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进了洞,点燃火把,忽然一眼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就如死了一般。楚安琳吓了一跳,几乎想立即转身逃走,但她天性善良,即使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终于还是良心占了上风,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触手温热,果然还有些微弱之气。楚安琳强忍着心头害怕,取出贴身所藏的华山疗伤秘药,喂给他两颗,尝试着运功替他调息。但因内功低微,成效并不显著。见那人面色苍白,出气多入气少,胸前大片血红,将衣衫都整个染透了,料想是失血过多。荒野之地,又如何滋补?不得已独自进入深山,捉来些野鸡野兔,烤来给他吃了,自己也勉强充饥。连经几天精心照料,那人终于醒了过来。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