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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浅念熟知时差,估摸着好歹自明,遂又抬起手,轻轻抚摸他戴了面具的一边侧脸,道:“终究是我无用,直到如今,也没能研究出,该如何解断情殇之创。”无意间牵动心绪,原来自己对他情意真有如此之深,即连到了最后一刻,有任何机会,也仍试图牢牢抓住。
江冽尘既已确认那解药不假,纪浅念对他就再无利用价值,一摆手道:“不劳你操心。这脸就是毁了,本座有生之年,也从没指望过治得好。行了,你自己走罢。”纪浅念苦涩一笑,哀愁之意从心中直升至双眼,不说一句告别之言,掩面奔行。还想施展些穿插彩带,如花蝴蝶般妖艳的轻功,但以往向来是为在他面前露脸,如今哪还有半分必要?又想起自己刚才如此不争气,听了他一句命令,就得忘却之前侮辱,赶上前给他治伤。“我并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或许世上确有这种女人存在,却绝不是我。”本来有几百句话可以痛痛快快的回敬给他,但自己却偏是选了最没出息的一种方式。对他还是余情未了,想及从前对程嘉璇的嘲讽,那么同她相比,自己又有什么优待?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突然又有种强烈的心酸油然而生,想起最初发现这一个新生命诞生时,何等不胜之喜,每天摆弄着各种衣饰,又计划着日后如何教养孩子,当初的甜蜜遐想,到如今全成了哀苦的负担。世间许多事,还是不清不楚的较为快乐。当时也有教众规劝于她,而她正满脑子情爱缠绵,哪里听得进逆耳忠言?自是一并置若罔闻。如今想来,她实是不该跑这一趟。便是在苗**自做着美梦,至少也能有一份卑微的企盼。这一回不但自取其辱,更是毫不留情地将所有美好通盘打碎。可再一想起卧房中放置的几套婴儿衣服,那还是她亲自选了最昂贵的布料,拿起工具,亲手裁剪。一幅幅画面历历在目,着实难以割舍。突然私自下了个大胆的决定:“你对我无情无义,我又何苦对你言而有信?这孩子你既然不要,就同你再没什么关系了。我不再是你的女人,生我自己的孩子,同你又有什么相干?你也管不着我。我就偏要将他生下来,好好抚养成人,再告诉他,他亲生爹爹抛弃了他的事实,再命他去同你抗衡。你不是一心想做世间至尊么?为了这个虚无的名号,宁可抛下我们母子?那我就偏要让你,难以如愿,这是你如此绝情待我的报应!”但越是这样想着,恨意不但无法消除,心中伤痛却是愈加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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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密林中,李亦杰紧赶几步,见不着两人踪迹,而他心中惦记的,都是刚才对答中涉及南宫雪之处。真是半信半疑,两种念头反复煎熬。一会儿觉得江冽尘不过是说来吓他,南宫雪是自己一直最疼爱的师妹,定不致有半分不测。可转念却又担心此言属实,江冽尘既被他称作“无恶不作的魔头”,何况因暗夜殒一事,对自己恨之入骨,怎会对南宫雪手下留情?此人说话向来半真半假,从神色中辩不出异常来。仅有一节,令他每想起便慌张不已。所提起的潮州水月庵,上官耀华不久前也对他原模原样的说起过,这两人总不见得串通一气。既然这地名是真,江冽尘又从不讲没把握的话,恐怕他是亲眼见过了南宫雪。这份担心在体内冲撞,连他整个人也如欲炸裂。当先念头自是回宫求助,然而记起向沈世韵提及时,几乎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之景,登时没了那份兴致。顺治对他必然体谅,然其自身又正面临着内忧外患,眼门前还耽搁着程嘉璇伤病,怎能指望他有什么好心情?如此看来,最明智之策,反倒是不告而别,径直赶去水月庵,亲自探明端详,总好过在此虚耗,徒然担忧。最后再带同南宫雪,齐向顺治请罪。大不了只是挨几句责骂,再严重也轮不到拖往午门斩首。不等权衡利弊,全身心都倾向于此计。当即出宫,在城中买了匹快马,找回的银两也没空接,快马加鞭的向潮州赶去。一路风餐露宿,连经几个昼夜跋涉,这天终于赶到山下。此地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到处都积了不少污水。尤其山路湿滑,极不好走。李亦杰想到多等一天,南宫雪如仍活在世上,便多一分危险。连一时半刻都不能多待,毫不迟疑的奔行上山。几个当地人见了,都认为这年轻人不知受何刺激,竟起轻生之念。这一去,必将是凶多吉少,都在背后暗自摇头叹息。
李亦杰管不得旁人,独自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中艰难赶路,脚踝直到裤管都积了厚厚一层泥污。途中时不时一跤滑倒,半身摔在泥潭中,再爬起时沾了满身泥浆,狼狈不堪。又时被树根绊倒,地面恰好满是石子散乱,膝盖、掌心都磨得鲜血淋漓。偶尔抬袖擦汗,将混合着泥、血的污渍在脸上抹得东一块、西一块。折腾这一程下来,武林盟主风度尽失,倒如同是个在深山中混迹多年的丛林野人。
不论何等艰辛,李亦杰总是如愿赶到山顶,远远的似乎看到一座破旧的庵堂。登时精神一振,顾不得休息,加快脚步奔了过去,此时心里还坚信南宫雪未死。而等到得近处,不啻于胸前突遭大锤重击。那地方说得好听些,前身还是一座庵堂,但从直观说来,根本就是一座饱经摧残的废墟。房顶塌落了一边,蓬顶正中是个大洞,侧旁也缺了不知多少块木板。庵中仅有几根梁柱还能勉强辨出,艰难支撑着房梁,不致完全坍陷,而柱面也被烧得焦黑。几根柱子一处缺损了老大一块,看去摇摇欲坠,危险异常。供奉的菩萨像已看不分明,地上堆满瓦砾、灰烬。几个尼姑还在庵中,手里握着一把笤帚,扫几步,便要哀哀叹息一声。另几个尼姑蹲在地上,捡拾木板。李亦杰霎时心脏狂跳起来,顾不得避嫌,在她们四周快步绕了一圈,在每个尼姑面前,都要蹲下身,仔细打量一番面容。看到的大多是一张黝黑脸庞,呆滞无神的双眼,以及对他这个模样邋遢的陌生人本能的戒备和厌烦。转过一圈,并未见到南宫雪。他赶来潮州之事,也是仓促间下的决定,事前绝不会有人赶来通风报信。那么南宫雪不是刻意避开他,却又到了哪里去?
正惶急无措,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念道:“阿弥陀佛。”李亦杰一惊转头,就见一个身穿暗蓝色长衣的老尼站在眼前,颈上挂一长串念珠,面容平板,似乎全无喜怒,淡淡开口道:“施主在此盘桓已久,不知有何要事?”李亦杰心想她或是庵中的住持师太,要打探师妹下落,与其没头苍蝇似的盲目寻找,还不如着落在她身上更为可靠。也敬施一礼,道:“师太安好。敢问贵庵中……近日可有一位南宫雪南宫姑娘在此歇脚?或许她用的名字有假,总之……就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师太可曾见过?”这一次的心跳,竟成了出道以来最快的一回。那老尼面上无半分波动,道:“前些日子,的确有一位女施主寄居在此。至于年不年轻,美不美貌,都是皮囊外分的好恶,贫尼也未留心过。”
李亦杰大喜,慌忙追问:“那她现在……人呢?”那老尼道:“却又不知施主是她的什么人?为何如此热心于她下落?”李亦杰心中万般烦闷,实难说清与她究竟算什么关系。硬着头皮道:“在下不才,枉居武林盟主之位,却始终未能有何作为,反累得江湖上,灾祸迭起,实乃罪哉、愧甚!”他脱口就搬出身份,也是希望震慑住那老尼,让她对自己具以情告。然而回想从前,他个性向来温和宽厚,从无以身份压人之惯例,不禁哀痛起自己的转变。时局易人,看来汤远程的左右逢源,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换作今日,那是再无颜面,大义凛然,去教导他“出淤泥而不染”了。
第三十三章(27)
那老尼淡淡道:“武林盟主又怎地?名分地位,不过是身外虚浮之物,转眼成空。”李亦杰应道:“是……在下……不过是一个乞讨者,请求师太将这予我赖以生存的消息转告。是我做错了事,惹得师妹赌气离开……我,我想站在她的面前,亲口向她道歉,以求得她的原谅。”那老尼眼中终于稍现慈和,道:“你这位年轻人,脑筋转得倒也活络。你来迟了一步,她走了。”李亦杰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却全然发不出声音来,一颗心“咚”的一声,从峰顶直坠到谷底,碎裂成片的声音,耳中仿佛也能清晰听到。好半天才从干涩的口腔间寻回了些微知觉,颤抖着声音道:“那……敢问……她葬在何处?我们原为故交,而今她……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却始终放不下她,想尽为兄之责,为友之义,再到她坟前上一炷香。不论她能否听到,肯不肯接受,我都是要亲口向她赔不是的。”说完连自己也觉那些话尽是场面虚文,对亡友的哀悼,本是不必讲出那一大通道理来的。胸口沉甸甸的发闷,只觉痛彻心肺,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那老尼道:“贫尼不懂,施主究竟在说些什么。她肉身尚存,无异于一具躯壳,尚在世间飘飘荡荡,不知何所归依。却又要什么坟茔,什么墓碑?”
李亦杰脑中瞬间成了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终于领悟了其言下之意,大喜过望,道:“如此说来,她……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
那老尼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几时曾咒人死亡?只不过在释家看来,人活得是胸中之气,魂灵之属。假如她的心已然告别人世,徒留一具骨架残躯,也算不得是真正存留。”李亦杰黯然道:“是……我知道自己伤她已深,如今我只想寻她回来,尽力补偿于她。”那老尼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所走的也是不同道路。单以施主一言,与她却又何足为道?以前你同她有何误解,贫尼都不想探听。这位施主是前几个月到我庵中,二话不说,便请求我给她剃度,从此皈依我佛,无欲无求。我是年长之人,平生见过的是是非非太多,从她的眼神中,一眼就看出了她尘缘未尽,或许不过是因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