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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醒芳说等船全沉了再逃生也不迟,他说做人不能太势利。
“我势利?”楚方玉说,她可没拿过陈友谅一粒俸米、一两俸银。
李醒芳说:“你想拿我也不让。那个大色鬼,若见了你,三宫六院顿失颜色,连达兰都会失宠,我怎么办?”
楚方玉咯咯地笑起来,她声称自己和李醒芳井水不犯河水。
窗外一个侍卫说:“这女的真美,从没见过这样叫人心动的美人!”
胡惟庸踢了他一脚,说:“在这儿等着,我去会会朋友。”他走到门口,摘去竹笠,脱去蓑衣,伸手敲门。
李醒芳在里面问:“这么晚了,是谁呀?”
胡惟庸大声说:“你连老同乡胡惟庸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李醒芳显然大为惊讶,看了一眼楚方玉,一时怔住。楚方玉问:“胡什么?是谁呀?”
李醒芳小声说:“我跟你说过的,同乡,最有才干的那个,刀笔很厉害,一纸状子杀了三个县令,两个平章,一个左丞,一个右丞,在前几年轰动江南啊。”
楚方玉说:“这种心术不正的人,你斗不过的,不必交往。”
“人家雨夜来访,岂可拒之门外?”李醒芳欲去开门。楚方玉说:“那我要回我下榻处了。”说着拿起桐油纸伞,从后门走了,李醒芳说了句“明天再见”,也不挽留。
三
李醒芳万万想不到,会是胡惟庸闯来。时下陈友谅与朱元璋兵戎相见,同乡胡惟庸正是在敌方供职,他来此何干?
李醒芳还是很热情地把他迎了进来。
李醒芳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是在客中,居无定所,亏你能找上门来。”
胡惟庸抖抖身上的雨珠,说:“仁兄又低估了我胡某人的本事。”
李醒芳请他坐下,说:“不敢,不敢。不过,那年乡试时,在江南贡院门外,你我打过一次赌,你可是输了。”原来他们打过赌,胡惟庸夸下海口,说二十年后自己要当宰相。
胡惟庸说:“我说的是二十年为期,现在才六年啊,我说我二十年后做丞相,还有十四年,你等着吧。”
“可你连中书省的七品都事还没当上呢。”李醒芳说,“距正一品的中书令不是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吗?十四年何其短?”
“我并没说限于元朝的官职。”胡惟庸说,“我现在就是都事,正七品,不过是朱元璋那里的。”
李醒芳哈哈大笑,笑他虽是七品,却是个带伪字的,草寇而已。
胡惟庸也反唇相讥:“你虽为翰林,不也是个伪的吗?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胜者王侯败者贼,我看醒芳兄是上了贼船了。”
这话说得李醒芳的脸很不是颜色。胡惟庸见他认真了,马上打哈哈说:“玩笑,玩笑!”
李醒芳揭开茶壶盖看看,说:“茶凉了,我去烧一壶开水。”
胡惟庸说:“方才在外面还听到嫂夫人的声音,怎么转眼不见了?”
李醒芳说:“我尚未娶妻,哪有夫人?方才走的是一位朋友,与苏坦妹齐名,并称楚苏的楚方玉,想足下亦有耳闻。”
“她呀,不得了的人物。”胡惟庸说,“大名如雷贯耳,你怎么不替我引见一下?”
“改日吧。”李醒芳说:“反正她不走。”
胡惟庸犹念念不忘:“原来李兄有幸与楚苏之楚交往,令人羡慕。据说,她的姿色也是艳冠群芳的。”
李醒芳道:“苏坦妹也是色艺双绝呀,不是叫你的主子砍了头吗?”
胡惟庸尴尬地一笑,不敢再说这个话题。
李醒芳和胡惟庸喝着茶,李醒芳问:“你来此地是公事还是私事?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当然是来看望老同乡、老朋友了。”胡惟庸言不由衷地说。
李醒芳当然不相信。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胡惟庸说:“这你又忘了我的本事了。我不但知道你在陈友谅大皇帝御前供奉翰林,还知道你又是宫廷画师,你忘了给过我一张达兰皇后的画像了吗?现在我们主公朱平章手上。”
“我当初就不该给你。”李醒芳有些后悔,说他未必安好心。
胡惟庸一笑,话锋一转说起这里很快就要树倒猢狲散了,大难临头各自飞,问他有何打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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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四十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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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来当说客的呀!”李醒芳说,“早了点吧?大汉尚有湖广之地,精兵良将几十万,谁输谁赢还不见得呢。”
胡惟庸说:“你不过是个门客而已,何必为人家张目。陈友谅不是快死了吗?他一死,还不是旗倒兵散?仁兄还不该早做打算吗?”
“谁说他快要死了?”李醒芳不想说出实情。
胡惟庸说:“实话告诉你,我是带着祭祀三牲前来吊唁的。也许这会儿他已经寿终正寝了。”
“不可能!”李醒芳说,“我是个没用的人,你也不必说服我去倒戈。”
胡惟庸显得很诚恳,人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人也一样。朱元璋为人敦厚、仁慈,文韬武略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我已向朱元璋推荐了阁下,现在去,总比陈友谅灰飞烟灭了再去好些。
“谢谢你的美意,”李醒芳说,“我本来无意于官场仕途,也无意在他这里混,很快就回乡下去了,写诗作画,过我的自在日子。”
这时门外灯火一片,车声、人声嘈杂。一个官员推门进来,说:“李翰林,宫中有请。”
“现在?”李醒芳问,“谁请我?”
官员道:“自然是皇帝陛下。谕旨请带上画笔画纸。”
李醒芳更觉惊奇不解,他一面换衣服,一面对胡惟庸说:“真是对不起,官身不由己。明天我请你饮酒。”
胡惟庸说:“你快去忙吧。”他决定跟在李醒芳后面,见机行事。
四
李醒芳坐进了华贵的大轿,被人簇拥着抬走了。胡惟庸三人紧紧地尾随而去,他们在暗处,没有人注意。
陈友谅临时营帐岗哨林立,李醒芳下轿时还听见有一个值夜高官在叫:“皇帝圣谕,各将士不得松懈斗志,防止贼人来劫营!”声音传递下去,此起彼伏。
李醒芳被人引进帐中。
已经混入了敌营的胡惟庸三人,此时已穿上了陈友谅军的号衣,正混在人群中。
大帐空空荡荡,一块大幕把中军帐辟成了两半,大幕前端坐着丞相张必先。
李醒芳向张必先施礼:“丞相大人安好。不知深夜召我何事?皇帝陛下可好?”
张必先脸上的肌肉跳了几跳,说:“好,好。想请你再画一张像,皇帝陛下久有此意,一直因鞍马舟车劳顿,总是没有画完,今天总算空闲下来了。”
李醒芳很纳闷,正在打仗,用得着这么急迫吗?也妨碍皇上休息呀。
“这倒无须担忧,你怎样做也打扰不着他了。”张必先向内宫摆摆头,两个太监刷一下拉开帷幕,李醒芳吓了一跳,里面停放着一张灵床,床头点着长明灯,陈友谅穿着皇帝的衮冕,静静地仰卧在灵床上。
李醒芳看见达兰扎着孝带,坐在灵床前,眼都哭肿了。
李醒芳大惊:“这是……”
张必先说:“皇帝驾崩了。”这可不是“怎样做也打扰不着”了吗?
李醒芳不禁一阵悲从中来,连连说:“这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他的目光直视着达兰。
达兰告诉他,本来中了一箭,并不伤筋动骨,没想到是毒箭。她说着又哭起来。
此时再不画下御容,日后就没有机会了,张必先要求他要快,问天亮前行吗?
李醒芳说:“行。”
张必先又叮嘱,已决定秘不发丧,不能让朱元璋知道,也不让汉军知道真相,那会使人心涣散,不可收拾,所以李翰林必须守口如瓶。
李醒芳说:“请放心。”打开卷笔帘,走过去。张必先命人在尸体旁摆了一张桌子。
人陆续撤出了,灯火通明的灵堂里除了死人,只有李醒芳、达兰二人。
李醒芳铺陈渲染,开始作画。
帐篷后面毗连一棵大槐树。此时胡惟庸藏在树后,他用匕首将帐篷挑开一道口子,向里张望,见到了尸体和对照遗容绘画的李醒芳。
只听达兰幽怨地说:“天塌地陷,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就这么匆匆地走了。”
正在画像的李醒芳头也不回地说:“乐极生悲,否极泰来,皇后不要过于悲伤,自己多保重为好。”
达兰问道:“我想,李翰林再也不会到宫中来了吧?你想干什么?我现在还有能力资助先生,今后怕就不能了。”
李醒芳说:“我一个读书人能干什么?我想到名山大川去游历,画遍天下大湖大泽、名岳名山,我要钱也没用。”
达兰说:“你不屑于用我的钱,是吗?”
李醒芳说:“那倒不是。这几年,你和皇上对我很好,我结识你也深感荣幸。过几天我就告辞了。”
达兰说:“我知道,人去不中留,明天我到府上去为你饯行。”
“那可不敢当。”李醒芳说,“再说,听张丞相的口气,天亮前你们就可能护送灵柩走了。”
达兰说:“为缩小目标,人不与灵柩同行,灵柩先走,人分批陆续撤走。”
李醒芳又低头作画了。
已经亲眼目睹这一场面的胡惟庸别提有多振奋了。他知道,张必先所以秘不发丧,一是要稳军心,二是迷惑朱元璋,防止他趁火打劫。胡惟庸正好利用这个弱点,他要把陈友谅的兵营搅个地覆天翻。
在他们下榻的小客栈里,胡惟庸准备了几刀纸和文房四宝,插好门,胡惟庸决定天亮前让泾江口遍地开花,贴满惑乱军心的揭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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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四十二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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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随从裁纸的、研墨的,忙个不亦乐乎。他们把胡惟庸写好的帖子拾到一起,另一个人在熬制糨糊。
胡惟庸仍在快速地写着帖子。
一个侍卫喜气洋洋地说:“这一招,抵得上千军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