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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挑慢捻几下,缠绵的音调由指腹和琴弦之间滑出。她轻启樱唇,柔腻诱人的嗓音在前厅内回荡——
小冤家,你知道吗,我还在等你啊。等你的情,等你的爱,等你说过的话。
老妈妈,整天骂我,是个大傻瓜呀。男人的情,男人的爱,都是骗人谎话。
小冤家,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一直都不回答?
小冤家,你曾说过,最爱的是奴家。做了嫁衣,做了盖头,我在等着出嫁。
老妈妈,她笑我说,做梦石头开花。你的冤家,已经娶了,外甥女的干妈。
小冤家,小冤家呀,你骗得我好苦。流过的泪,湿透的帕,敷都敷不完哪。
小冤家,你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你离了家,你离了她,来我的被窝吧。
她一面唱,一面眼波流转,时而期盼,时而嗔怨,时面含羞,时而愤恨,时而柔情婉转,硬将一首淫秽小调唱得声情并茂,缠绵悱侧。她唱到最后一句,前面的几排人站起来呼哨叫好,众人只见她笑颜妩媚,而南宫叶却听得出她声声都是怨,声声都是诉。
琴声停了,她轻掠鬓边散发,道:“再给各位唱一首《生生断》,嫣然就要到后庭去招呼客人了,不然那边的爷们儿要怪我怠慢了。”
话音落,琴音起——
国难当头硝烟弥漫,十年家园生生断。
颠沛流离四处辗转,至亲骨肉生生断。
十四卖身烟花艺馆,芳华清白生生断。
情郎薄幸望断心肝,爱恨痴怨生生断。
醉生梦死卖笑寻欢,人性尊严生生断。
姐妹相欺绫绡互冤,恩义情仇生生断。
一肩担起罪恶深渊,终身自由生生断。
哭也是欢笑也是欢,无心无情天理难断。
唱这一曲时,她终于不再笑,但也没有哭,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无意识地拨动琴弦,无意识地唱着。琴声停了,她起身就走,甚至没有谢幕。
南宫叶不由自主地起身。
一个小丫头匆匆过来道:“公子,您……”话未说完,惊呼一声,“恩公,原来是你。”
南宫叶仔细打量她,认出她是两个月前在湖畔与梅战一起救的那个小姑娘,不觉疑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给了你银子叫你回家么?”
小姑娘垂头道:“我没地方去,回了家,叔叔还是会把我卖掉。幸亏陆姑娘好心收留我,让我在这儿当个打杂的丫头,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南宫叶心道:原来如此。当日她不是说懒得管闲事的么?
小姑娘见他不做声,犹豫半天,先红了脸,小心翼翼地问:“梅公子怎么没跟恩公一起来?”
“哦,他去了沙城。”南宫叶心不在焉地应她,再看前面,已不见了陆嫣然的身影。
小姑娘道:“恩公在找陆姑娘啊。”
“没,没有。”他搪塞道,“我该走了。”
小姑娘赶忙道:“陆姑娘说了,叫我带恩公到雅间,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今天晚上一切花赞都算陆姑娘的。”
南宫叶摆手道:“不必了,我来这里,只是想见见文昭姑娘。”
“这样啊。”小姑娘沉吟一下,“您先跟我来。”
小姑娘带他进了二楼西厢的一问屋子,道:“您先坐,我找陆姑娘说去,看今儿文昭姑娘能不能见您。”
南宫叶点头,在桌子旁边坐下。室内布置得十分雅致,一张小巧的方桌,桌上一套茶具和一副棋盘,床铺用白纱帷幔四周包住,锦被叠得整整齐齐,南面墙上挂了一幅水墨山水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原来青楼中的雅间也可以这样简单朴素。
门外脚步声响,南宫叶警觉地站起身。陆嫣然推门进来,面色潮红,额头鼻端隐有汗迹,显然在外面忙得不可开交。她不等说话先扬微笑,施了一礼道:“这时辰客人最多,怠慢公子了。”
南宫叶拱手回了一礼,“不妨,是我给姑娘添麻烦了。…
“您这话儿怎么说的,到了我倚笑楼就都是我陆嫣然的客人,何况方才我还欠了公子一个人情。”她指着椅子道:“您坐呀。”
“哦。”南宫叶在原位坐下,心里却颇觉郁闷,只因为她那一句“到了我倚笑楼就都是我陆嫣然的客人”。
陆嫣然看着他抬头挺胸地走下楼梯,穿过前庭,待要出月亮门时,回头朝她望了一眼:她回给他一个恬静的笑容,低喃道:“真是个憨人。”转过身来,收敛笑容,又摇头自语道:“可惜这世上憨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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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对她第一次的感觉是惊艳,那么第二次的感觉就是欣赏。欣赏之外,还有一层浓重的迷惑和隐隐的怜惜。如果第一次他心中只是蠢蠢欲动,那么第二次便是吹皱了春水。也许,南宫叶今生注定要遇到陆嫣然,注定要爱上她,注定要为她挣扎,为她痛苦,为她尝尽心碎神伤。
接连两次造访文昭,都没有见到陆嫣然,南宫叶心中难掩失望。待燕昊玥到达苏州之后,他便连再登倚笑楼的借口都没有了。
雨中西湖,自古就是江南名胜之一。燕昊玥远从塞北而来,梅战招待他和南宫叶两人携手同游,略尽地主之谊。当然,文昭姑娘被相约同游。
“烟波浩荡无穷尽,鸥鹭齐飞何栖息……”
文昭坐于画舫中,迎着绵绵细雨即兴而歌。
梅战播着折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雨丝,凑近南宫叶道:“南宫大哥,你看出什么意境没有?”
“什么意境?”
“就是文人说的什么雨中西湖的意境啊!”
南宫叶笑道:“你认真听文昭姑娘的歌,就能听出意境了。”
“哧,”梅战不以为然,“我只看到乌蒙蒙一片,连湖心岛都看不清楚。”
燕昊玥的侍卫之一追风看了眼他手中的折扇,摇头道:“俗人,俗人。”
梅战眉毛一挑,回道:“穷酸,穷酸。”
燕昊玥的另一个侍卫逐雨突然道:“你们听——”
南宫叶凝神细听,隐隐有歌声远远传来,但很快就被文昭的琴声淹没了。
燕昊玥伸手一指,沉声道:“在那边。”
梅战命船夫朝他指的方向划去,划进茂密的莲蓬深处。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也听得清晰了,确实是一女子的歌声。雨雾浓重,还看不到影子,但南宫叶已经听出是陆嫣然的歌声。只听她唱道——
“醉倚雕栏凭湖望,此身还靠卖笑生。
多情自古空余恨,不做慕才做贱名。“
文昭轻声道:“是陆姐姐,她又来采莲了。”
画舫越来越近,雨雾中隐隐现出一条小船,陆嫣然坐在船上,一边唱歌,一边采莲蓬。
梅战扬声道:“陆姑娘,好雅兴啊。”
陆嫣然诧异地回头,见是他们,起身微笑道:“哟,原来是梅公子,公子一行不也是好雅兴么?还把我们的文昭姑娘都请去了呢。”她今天穿了一件湖绿色的长衫,满头青丝在脑后编成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采莲女。
南宫叶的目光锁住她的倩影,便再也移不开了,心底激烈的情绪告诉他,他想她,从上次听过她的歌声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她。第三次见面,他看到了她的第三种风情,船上的她,不再艳若牡丹,娇如蔷薇,而清秀如一朵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种面貌呢?
陆嫣然淡淡地扫了南宫叶一眼,竟不与他打招呼。
梅战道:“陆姑娘,上来同游如何?”
陆嫣然眨眨眼道:“那就要看梅公子怎么个请法了。”
“哦?”梅战笑,“愿闻其详。”
“梅公子请的若是采莲的陆嫣然,我就带着莲蓬上去,到了岛上帮诸位煮一锅香喷喷的莲子来吃,但是诸位也要像待朋友一般地待我;梅公子请的若是倚笑楼的陆嫣然,我便抱着琵琶上去,给诸位歌舞助兴,只是下船的时候,梅公于就要送好了,我是鸨姐儿,价钱自然比文昭姑娘还贵。”
梅战愣了一愣,忽听得燕昊玥道:“采莲的陆嫣然是陆嫣然,倚笑楼的陆嫣然也是陆嫣然,除非姑娘自己认为有什么不同,否则在我等看来,今日请上船的就是陆嫣然。”
陆婿然也愣了一愣,突然抛掉手中的竹篙,大笑道:“说得好,枉我陆嫣然自以为聪明,却在这里让诸位公子见笑了。”她左手提着装莲蓬的篮子,右手抱着琵琶,走向船头,朝南宫叶嫣然一笑道:“南宫公子,你不扶我一把么?”
“哦。”南宫叶缓过神来,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右手在她腋下轻轻一撑,便把她带上画舫。待她站稳,立即松开手,不肯多占一下便宜。
陆嫣然瞄他一眼,也不做声,直接朝燕吴明走去,施了一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燕族长了。”
燕吴朋并不起身,抬手还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姑娘。”
陆嫣然轻笑道:“果然是一族之长,气宇不凡,难怪可以令我们文昭情有独钟,燕族长如果不嫌弃,在江南这段时间,就住到倚笑楼如何?”
文昭听她这话,羞答答地垂下头,竟也不反驳。
燕昊玥爽快地道:“好啊,陆姑娘不说,我也要开口打扰呢。”
南宫叶忙道:“燕兄,不好打扰陆姑娘吧?我四弟在这里有个商埠,你可以在那儿落脚。”
陆嫣然扬声道:“南宫公子这么说,嫣然倒不好强求了,但凭燕公子自己的意思。”
燕昊玥道:“素闻倚笑楼是苏杭一带的奇景,不见识一下,岂不可惜。南宫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打扰陆姑娘吧。”
南宫叶不好多说什么,心中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燕昊玥住在倚笑楼,自己今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过去;忧的是:燕昊玥身为塞北霸主,到了江南却栖身青楼,难免要惹武林同道非议。他这里反复思量,那边陆嫣然和燕昊玥已然谈笑风生了。
雨雾渐渐散了,小瀛洲近在眼前。梅战摇着折扇道:“我还是喜欢晴天的西湖。”
燕昊玥道:“苏东坡有‘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名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