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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又想起那支鲜滴的九鸾钗,自得到之日起便在他的怀里,至今没有找到可为之增添容的人。他探手入怀,将它取了出来。钗上九只鸾凤有的盘卧,有的振翅飞,缀以碧玉眼珠,羽翼丰,端的是华丽无伦。他握着这支钗,想要去插入薛兰的发髻,又见她发上那支翠玉金钗亦是家传之物,随她而去也好,双钗并在一起却是有些相冲,犹豫了一会儿,将那钗放在薛兰的手边。
“公子,今日天已晚,便在琴阁之中歇宿一,明日一早下山如何?”那青衣弟子在门边道。
薛灵舟缓缓摇头:“不,我这便连下山,早送我小回去一日,也是心安。”
那弟子道:“间山路险峻,公子又要带着你小,一不小心便是杀身之,如此你小又怎能心安?”
薛灵舟望着她片刻,终于道:“好吧。”
那弟子晗首:“琴阁二楼乃是歇宿之处,公子若累了可自行上去,第三间起便没有人住,公子喜欢住哪一间都可。”
薛灵舟道:“多谢姑娘……有一事相询。”
那弟子道:“请说。”
薛灵舟道:“敢问姑娘,馆中‘霜鸿琴’的主人可是云栖舍一位叫莫三醉的琴师?”
那弟子道:“‘霜鸿琴’的主人的确是莫三醉,只是他已被革除在云栖舍之外,名义上为泉泠舍弟子,只是馆主念及旧情,仍将他留在云栖舍。”
薛灵舟道:“……原来如此,方才他奏琴将我震晕,带到了五音琴阁,不知是敌是友。”
那弟子道:“五音琴阁只管斫琴藏琴,琴馆之中凡有恩怨干系,琴阁都不予过问,所以公子的疑惑,我也无法解答。”
薛灵舟道:“多谢姑娘了。”
那弟子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是,薛灵舟便宿于落霞山腹五音琴阁之中,他自薛兰死后心神恍惚,只觉树叶晃动,月影冥冥,都是有人悲伤哀泣、山风吹动窗纸,“哗哗”一阵响,便惊得他从梦中醒来,伸手一摸额头,都是冷汗。
沉沉的琴声,如三峡猿啼、蛟人泣,凄凄若雾,在风中飘向五音琴阁。并无杀气,只是似山岚浸入林间,不着痕迹,轻拂耳畔。那是一曲《胡笳十八拍》,款诉离情,一曲肠断。薛灵舟望向烟霞步道的方向,他不通琴道,不能因声辨琴,却为曲中之意所感,站起走到窗边,侧耳聆听,直到曲意低回寂落,兀自不觉。
第二日清晨,薛灵舟便向琴阁中的老者和那弟子问明了道路,一揖作别,将薛兰棺木扛在肩头,往山道中行去。一般的萧萧落木,一般的烟霞景,在他眼中却尽是离人之意。此行回家探望薛翁,本意要和小父亲一聚天伦,也好将满身江湖风烟褪去些。未料甫一离家便又作别,南向一行,尽途蹊跷,小又横死山中,真是一瞬变故,措手不及。
他路经烟霞步道,并未再看到莫三醉人影,沿原路回到雁回舍,亦未见到那送过他一程的弟子,只是舍中众人有的见他扛了口棺木,面露恻然之意。他一路不停,过了雁回舍,下了落叶步道,到了风舞舍方停下歇了口气。风舞舍弟子见他抬棺,多只以目相送,驻立良久。
交未之时,薛灵舟一鼓作气,终于将薛兰的棺木扛至山门,那山门小舍中当班的弟子仍是他进山时遇到的那一个,薛灵舟将棺木放下,那弟子似有所悟,取出登记出入人众的册子来。薛灵舟翻到写有“薛兰”二字的那一页,在她的名字下画了一横,也不与那弟子多话,便即抬棺出山。
自此之后,尘世之中将彻底不再有薛兰这个人,就像每一天落在步道上的烟霞,是否散去,都不被人注意。只有那些于暗中来去的身影,依旧执着于滚滚红尘。落霞山门在身后渐渐缩小,高高的山峰依旧没入云雾之中。薛灵舟带着小薛兰的尸体,又回到了陆吾镇。他不愿将棺木停在后院,便放在自己房中,这棺木压在身上一天,他也有些疲倦,坐在桌边默默不语。
“灵舟?”有人来到了他的房门外。
“大哥!”一日一,忽然遇到了第一个相识之人,薛灵舟觉得有股热流忽然由指尖注入。
门推开,青衫一动,叶听涛走了进来。碧海怒灵剑随于身侧,他的嘴唇却有些泛白,脸也不太好。连续数个时辰与黑衣对峙,神情之中透出一股沉沉的疲倦,他隐隐觉得沈若颜的离去也与那些黑衣人有关,却找不到什么线索。薛灵舟之事终于还是压过了心头的一点疑惑,勒马立于乡间小道,他掉头而去。
沈若颜,她总是有办法应付那些棘手的毒症,也给了所有人一种错觉,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困住她。只在那柔耗脸庞笑靥一现之间,危厄便迎刃而解。其实无论见不见到,在这样的一念之后,也已经注定了再无答案。
“附近村落并没有什么人无故失踪之事,那些黑衣人并非为此而来……”叶听涛走到房中,忽然看见了那具棺木,不由得顿了顿,“这是?……”
薛灵舟目光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深深的伤痛,他低下头,只叫了一声“大哥”,便说不出话。叶听涛的目光也沉了下来,两人的对话中断了。
“两位大侠……你们,你们可是有了茉儿的消息了?”衣衫破旧的白老汉不知何时也到了房门口,“我一直不敢离开这儿,直看到两位大侠都回来了,才敢来问,我家茉儿……”白老汉突然住了嘴,他也看见了房中的棺木。
薛灵舟于琴阁之中的杂念一时涌上心头,依旧没有说话。叶听涛望着他,也不语。白老汉走进房里,直瞪瞪地瞧着这具棺木,一步一步,走到棺材之前。
薛灵舟转过身,他想伸手拦住白老汉,不能燃儿再暴露于尘世之中,那只会加速她的腐朽,等不及回到洛阳,就已化为泥淖。可是他的手伸出了一半,迟疑着停在了那里。这一刻,他的脑海有个声音又开始如海潮般回荡、呼啸:或许那白老头打开了棺木,里面真的是白茉?或许……有这个可能啊,我没有看清楚,我看错了……
他心中的念头纷乱地涌了上来,白老汉已经用手去阶木的盖子。这棺木还未上钉,是可以揭开的。叶听涛不明就理,不贸然插手,也没有干预。“咔”的一声,白老汉移开了棺材盖,慢慢地,向下推去。
薛灵舟不由自主闭上双眼,他等待白老汉谢天谢地的声音,然后他来询问他,白茉到底怎么样了,可还活着,可成了潇湘琴馆弟子了?可还能带回来?……他没有找到白茉,她进了山,可是山里没有找到她……他只知道他的死了,这比什么都重要,他已经尽力了,没有办法。
可是白老汉没有发出声音,他等了很久,一直都没有。他睁开双眼,看见白老汉趴在棺木上,一只手伸进棺材里,正在细细翻着什么。“你干什么?”他顿时怒道,上前几步,棺木里的情状露了出来。
白老汉的一只手撩开了尸体的额头,浓浓的刘海之下,一颗硕大的痣映入眼帘,大概是因为不太好看,所以用刘海遮住。记忆之中,兰儿的脸一直都是光洁无瑕的,不要说痣,连个小小的斑点都没有。
“是老朽的儿,名叫白茉,茉莉之茉,长得高高的,鹅蛋脸,额头上有颗挺大的痣,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进山之前白老汉的这句话,忽然灵光一现般从薛灵舟的脑中跳了出来。他呆呆地看着棺材里的脸,依稀是兰儿的模样,又有些像楚玉声,也有些像他的母亲……都有些像。叶听涛见了两人神,也走上前来,看了半晌,不解道:“怎么了?”
白老汉也傻傻的,他想起儿对着镜子梳刘海的样子,他责儿不爱干活,儿便说:“爹,这个痣可是咱们家人才知道的一个秘密,以后你们要认我,只需看我刘海下有没有这个东西便知道了。”他又斥儿胡说八道,什么认不认的,天天便在家里,还想跑到哪儿去?儿白茉生得清秀,只这一颗大痣有些煞风景,他看见这棺中子面目便已自松了一口气,只是见她刘海盖弟密的,便顺手拨了一下,未料一拨便拨出这一颗痣来,不由呆在当地。
“这……”白老汉讷讷。叶听涛看薛灵舟,薛灵舟又直盯着棺中看了一会儿,才道:“这额角上一颗痣,不是我小眉儿头上有的。”
叶听涛听了一怔,他方才看薛灵舟神,已知薛兰定是无幸,只是眼下白老汉推开棺木,两个失踪子的亲人反到都一头雾水起来,不觉奇怪。
“我家茉儿头上是有这一颗痣,可是这脸又不是,这……”白老汉慢慢缩回手,脸上有些矛盾之。这个躺在棺木中已经死去八天的子,多半便是薛兰和白茉其中一人,只是她又怎会兼具两人的面目和特质?
叶听涛略略一想,明白了情况。他走到棺木前看着棺中子,沉吟了一会儿。
“听说,洛阳何家的家翁几天前刚刚暴毙了。”许久,叶听涛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薛灵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一定是想到了些头绪,便道,“他与此事可有关系?”
叶听涛看了看他:“……这子可是在落霞山中找到的?”
薛灵舟道:“不错。”
叶听涛道:“我行走江湖之时,听到一则传闻,说洛阳何家家传密术,你可知道?”
薛灵舟道:“这……我并不清楚,我父亲与何翁虽交情甚好,但总免不了有些客套,并未到将家传相告的地步。”
叶听涛道:“……据我所知,何家家翁在许多年之前,曾与潇湘琴馆有过一阵来往,不知与此有无关系。”
薛灵舟道:“大哥……你怀疑潇湘琴馆?”
叶听涛点头:“此事只是我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但那楚玉声姑娘确有可疑。”
薛灵舟不解道:“大哥,那么这与眼前我小与白姑娘之事,有什么关系呢?”
叶听涛道:“口说到底是空,一试便知,只是要触碰这位姑娘尸体,不知二位可愿意?”
薛灵舟道:“……只要能有结果,我不介意。”那白老汉也点了点头。
叶听涛便转身面向棺材,一抬右手,眉头顿时一皱,似有痛楚,但随即隐忍。他伸出左手至棺材中,轻轻碰了碰棺中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