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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灵舟顿时心中惭愧:我当真是小人之心了!她一路陪我寻觅兰儿踪迹,未曾抱怨过一句,纵然情有些古怪,想来亦不过是儿家常态,我却疑神疑鬼,只道她要害兰儿,实在是有些对她不起。又想她不过是薛府琴师,与兰儿一面也未见过,怎会就此相害?自是方才自己忧心太过,以至胡思乱想,一念及此,羞愧之便从眼中流出。
楚玉声不知他心中所思,见他忽然有些忸捏,不觉奇怪。她也不去询问,便道:“看来先前我猜测得不错,薛已在这落霞山中隐居了一阵子了。”
薛灵舟道:“是啊,此番真是多谢楚姑娘了,若非姑娘一言提醒,只怕我现在还在家中和父亲焦头烂额呢。”
楚玉声道:“公子不必客气,薛翁待我如上宾,如此也是应该的。”
薛灵舟心中感激,看那弟子也觉和善了不少,两人录了名,走出山门小舍,薛灵舟道:“照你方才所说,初入琴馆的弟子多在泉泠舍,那么我们便去泉泠舍寻找兰儿和白姑娘吗?”
楚玉声沉吟道:“泉泠舍倒是不远,只是……”她似有犹疑,但少顷便道,“咱们还是先去泉泠舍看看吧,说不定也能有所收获。”
薛灵舟“嗯”了一声,仰头望去,只见山门以上,约至山腰处便没入云里,再上便不得见,山腰以下满目葱翠,松影傲然,隐约有房舍几排露于林木屏障之外,因所处甚高,炕真切。他指着那些房舍向楚玉声道:“那便是泉泠舍吗?”
楚玉声道:“不是的,泉泠舍所在的地方并不甚高,但在山侧,需绕行过去。”
薛灵舟道:“那再向上的房舍,可是学有进境的弟子所住?”
楚玉声点头:“大略如此,山有四级弟子舍,靠近山腰那处为‘风舞舍’,乃是第二级,其中排布又有许多关窍,有些我也不太知道。”
薛灵舟道:“这琴馆当真神秘得紧,也难怪兰儿会一意要来。”
楚玉声道:“也不尽然,馆主曾经对我说,潇湘琴馆之所以建得如此复杂,多是为了保护山中弟子。建馆以来遇到战火侵袭,陆吾镇已被毁了数次,而琴馆多赖此方位之设,得以保全下来。”她一提长裙,便率先登上绕山而建的山道。那山道依山势曲折,铺以青石板台阶,甚是整齐。道旁一律安有扶手,取材留其原木形态,并不削得圆滑,选取巧处相接,端的是古意苍劲。
薛灵舟跟在她身后,见她为上琴馆特意穿了条蝴蝶百褶裙,裙摆上有橘红蝴蝶一对,翩翩而舞,煞是好看,足见其重视,他不笑道:“楚姑娘,你多年未回山中,这次也可与熟人相聚一回了吧?”
楚玉声走在前面道:“也许吧,不知她今日如何,是否与我离去时一样,还能天天在步道练琴。”
薛灵舟道:“能久居馆中,想必都是些定之人,常人无此耐,也不会来拜师了。”
楚玉声听了他此话默然半晌,薛灵舟也便不说话。两人走了约莫一柱时辰,行至山道折转之处,只见几株自山岩之中生长而出,时当三月,正绽出了些娇红的朵,只可惜山道之上行人甚少,无人可与风情。她望着那些,步子不觉慢了下来。
一片瓣随山风飘落,悠悠荡荡地掉在她的发髻之上。她仍是簪着那支嵌珠银钗,乌发梳得微泛光泽,粉红的瓣随她步子摇摆,风一紧,又飞落到地上。薛灵舟蓦的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眼前之人如云雾一般,山风再紧一阵,她便要随风消散。他心中似有所感,怔忪之间,又行几步,前方忽然一片开阔,只见一块石碑立于山道尽处,上面青苔暗生,显然年月已久。石碑上以小篆刻写了两个字:泉泠。
“便是这儿吗?”薛灵舟道。
楚玉声已站在石碑之旁,转身道:“不错。此碑为唐人所刻,本为念此一景而造,后来便被作为馆舍的名字。”
薛灵舟走到她身旁,向石碑后望去,只见远处数十排黑瓦白墙的房舍高高低,错落而建。四围松木参天,便似一道屏障,迎面是一片极广的平台,台上有个身着蓝衫的男拿了扫把清扫为山风带落的树叶,零零落落有十数人席地而坐,面前放了琴桌,各人相隔一段距离,互不影响,正自挥袖而弹。
薛灵舟凝神去看那十几个男弟子,见男弟子着蓝衫,弟子着绿衫,衣着式样尽皆相同,他又去瞧那几个弟子面目,并无一人是记忆中薛兰的模样。后面的数十排弟子舍多半闭着门,也不知屋内有没有人。他一时茫无头绪,道:“这泉泠舍许多弟子,怎知兰儿与白姑娘在何处?”
楚玉声道:“自不能一间间去桥,这里的弟子多是入馆三年之内的,我也不认识,咱们且去问问云栖琴师在何处吧。”
“云栖琴师?”薛灵舟听得此名,又是不解。
楚玉声道:“嗯,便是靠近山峰之处‘云栖舍’的弟子,他们琴艺已精,每月有一批人被馆主派下来指点下面的弟子。”
薛灵舟叹道:“这馆中等第怎如此森严?”
楚玉声道:“很早以前便是如此了,馆中宗义为琴理相互研习,琴道自行领悟,清静自修,切勿过扰。”
薛灵舟道:“那楚姑娘离馆之前是哪一舍中的弟子?”
楚玉声道:“……约莫是风舞舍的样子吧。”
薛灵舟道:“约莫?”
楚玉声道:“云栖琴师所住的房舍门上挂有黄的穗子,咱们走吧。”说着举步便行,薛灵舟便也跟上。两人绕过琴音袅袅的平台,走进那一片弟子舍中。只见每舍几乎一模一样,只门前挂着一块木牌,上记数字,粗粗看去,约有二百余间。薛灵舟边行边道:“这屋瞩无一点声响?舍中弟子都不在吗?”
楚玉声看了看天,道:“清晨时分,多在山中各处弹琴,泉泠弟子,可涉之处到散步道即止。”
薛灵舟道:“那么云栖琴师呢?”
楚玉声道:“……可能也出外弹琴去了,咱们且去碰碰运气吧。”说着继续行走,薛灵舟跟在她身后,只见弟子舍相互之间间隔甚近,地上洁净,无一片落叶。行不多时,只听东面房舍之中,一声琴音隐隐传出,虽不甚响,但其余音似卷云振散、雷声隐隐,竟是隔了许久尚不断绝,指力显比楚玉声更胜许多。她与薛灵舟对视一眼,向东边房舍之中寻去。
“请进。”楚玉声尚未桥,房中便有一个男子声音说道。门上黄穗纹丝不动,薛灵舟见他听音如此敏锐,心下不骇然。
“师兄有礼了。”楚玉声推开房门,盈盈走进房内,福了一福。只见这房舍为外间带一内间,内间门上装着一面珠帘,里面依稀是些铺等物。外间四壁空无一物,唯屋中一张琴桌,上放一把仲尼古琴。那云栖琴师便坐于琴后,亦是蓝衫青巾,一无饰物。
“奔雷琴?”楚玉声甫一低头,便被这琴桌上的琴惊了一下。
云栖琴师淡淡一笑:“好眼力。”
楚玉声随即恢复常态,微笑道:“恭喜师兄,定是试音有成,得此名琴。”
云栖琴师道:“琴与知音人,也不算是辜负。”
楚玉声道:“师兄可认得我?”
云栖琴师看着她的脸:“若不相识,你一称师兄,我已奏琴震聋你的耳朵。”
楚玉声一笑道:“我离山九年,师兄还认得我,甚是感激。”
云栖琴师道:“我并非认得你的脸,而是认得你的脚步声。你每被馆主责罚,便来云栖躲避,我自然记得。”
楚玉声道:“如此便是好办,我有一位朋友,他的小于上月来落霞山拜师,名叫薛兰,不知师兄对此人有无印象?”
云栖琴师看向她身后:“你身后之人,便是那位朋友?”
薛灵舟抱拳道:“见过琴师。”
云栖琴师打量了他几眼,又复望着楚玉声:“人既已来,亦无他法。你知弟子入馆,需经取木斫琴一关,至于那子人在何处,我不得知。”
薛灵舟正自思索他“人既已来”一句是何意,听得他后半句话,不道:“取木斫琴?”
楚玉声忙向他道:“是有此事,要入潇湘琴馆,必须自去落霞山中,选可造之木,去五音琴阁让琴匠检视,合格之后方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琴,直至入云栖舍之前,八五八书房都需伴此琴度过。”
薛灵舟道:“这落霞山如此之大,要找我小岂非很难?她已去寻木多久了?”
云栖琴师道:“入山之日为始,到今五音琴阁弟子名录之中,尚无薛兰这个名字。”
楚玉声道:“这么说,她哨第一关未返?”
云栖琴师道:“许是如此,我久已不去五音琴阁,不知那里如何。”
薛灵舟道:“那我们便先去那个五音琴阁,希望兰儿已在那里,便算哨山中,只要她在,我便要将她带回洛阳。”
楚玉声尚未说话,那云栖琴师看了薛灵舟一眼,目光甚是冷峻。楚玉声趁他未出声,抢先道:“多谢师兄提点,他日拥,必将报答。”
云栖琴师目光垂落到奔雷琴的琴弦上:“不必。”楚玉声也不多说,拉着薛灵舟便告辞出门。
两人直走出十数排房舍,楚玉声方才放开薛灵舟道:“你刚才说话也太不小心了,这师兄痴爱琴道,你怎能当面直说要将你小带回,不准她习琴,惹师兄不快?”
薛灵舟道:“这自是我家事,况且这云栖琴师看来甚是静雅,亦不会如何。”
楚玉声摇头道:“你没听他方才一声琴音后劲如何厉害?他既得琴‘奔雷’,必是内里子如雷一般,轻易惹了他,只怕没你好果子吃!”
薛灵舟听到她最后一句,不笑了:“好吧,算我不是,刚才一急,也忘了问他是否见过那白茉姑娘。”话音方落,他只觉一股无形的气浪自东向传来,顿时如一只手在他体内抓捏五脏,搅动不已。薛灵舟大惊,“啊”了一声,楚玉声一有所感,便即反应,又抓起薛灵舟,只是向外疾行。薛灵舟不明所以,但只听如浮云袭身般的琴音向他二人罩来,飘然而向内压制,豪放而如剑狂舞,一时如斧伐劈山,一时如舟行失重,潇洒自若,却又隐如雷声隆隆。薛灵舟运起内功相抗,但只听耳中鸣响,越来越是头昏眼,那琴音便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