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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何少爷马上道,甫见故人,不微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前几个月我回来时,听说你和叶大侠出外行走江湖,很了不起呢。”
楚玉声微微一顿:“……了不起?”
何少爷笑道:“是啊,我是没有这个本事的,出去混场,随行都得带着保镖,被叶大侠听见了可要笑话。他现在怎么样?上次你们回来我也不在,算起来,从陆吾镇一别,再也没见到过了。”话语中有兴奋之意,依稀透出些当年的毫无心机。
楚玉声心中有些酸楚和怅然:“他……还是那个样子吧,只是老了一些。”
“老了?”何少爷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拢袖坐入椅中,“你说笑吧?叶大侠正当盛年,我偶尔听听下人们谈论江湖轶事,凡是有他在其中的,都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也只能听听,我的功夫这几年来都丢了大半了。”
楚玉声看着他,想起陆吾镇的那番光景,只觉得胸中一阵翻涌,转过了话题:“……你现在一个人住这宅子吗?”
何少爷的有些笑容暗淡下来:“是啊,自我父亲去世,家里再没有别人了,只我和下人们住在一起。我爹……他是因为和那些瀚海怪客有来往,知道得多了,就被灭了口。”
楚玉声一怔:“有什么来往?”
何少爷道:“是一些秘术上的事,以前爹还对我说,那是何家的家学,我也是后琅知道的。怎么,这事牵扯到什么了吗?”
楚玉声思量了片刻:“既是家学,可有书册留下?”
何少爷点头:“有,反正我留着也无用,不如给你吧?我也听说了这几年来瀚海之中不甚太平,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说着唤来小厮去取那书册,楚玉声谢过一句,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恩怨纠葛早已淡去,留下的只是薄雾一般的故人之道,寂寞空庭、偶然的拜访,却有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晚鸦忽啼,拍打着翅膀呱噪几声,远远飞去。楚玉声抬起头,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方向,只是茫然地望了望。
何少爷注意到她的神情,多年后,他已不似少年时那般万事皆无所觉:“……何事心神不宁?”
“没什么……你不是江湖中人,无须理会这些。”楚玉声微喟。
“我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你的朋友,从前你在我家的时候,也曾教过我抚琴。”何少爷微笑道。往事轻若云烟。
楚玉声叹息道:“……我只是在想,这半个多月来,江湖上杀戮不断,流言四起,却又莫衷一是,在这个时候,如果我就这样永远留在洛阳……就算你将那记载秘术的书册送给了我,也没有什么用了。”
“永远留在洛阳?”何少爷诧异道。
楚玉声为他的反应而心中一震:“……我爹现在也是一个人,我实在不能扔下他。”空无人烟的薛府西园中,她的身影已成为了唯一的颜,然而纵使如此,在薛府中消失了的人与事,也已经永不会再回来。
“或许你该与你爹谈一谈。”何少爷并没有说什么过于深入的话,适可而止地道,“有的时候,并不需要这么在乎身在何处。”
楚玉声默然半晌,终于道:“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百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你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们还是朋友嘛。”何少爷笑起来,“将来都是一掊黄土,还会和以前一样的。书斋有琴,去弹一曲吧,以前你每次来都带琴,今天倒不带了?”
楚玉声一笑:“那琴太沉,弹着让人高兴不起来。”这时小厮重回厅上,将一本有些破损的书册交与何少爷,何少爷又再递给楚玉声,举手之间姿态娴熟有礼,楚玉声接过不语,随手翻动,一阵微尘飘浮而出,在两人之间弥散。
朱门再启时,楚玉声将凤纹披风紧了一紧,轻步跨出,却怔在门口。黄昏近晚,街巷中人烟已稀,何府门外却有一个须发白、老态已露之人,正意味深长地凝望着她。
“爹……”楚玉声走下台阶,来到那人身边,微微露出笑容。那人却拍拍她的肩膀,没有举步。楚玉声一怔,望着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似有直觉交错而过,如同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说出的第一个字。万水千山之外的同一片落日余辉下,正有渡船徐徐靠岸,青碧的神剑负于背上,沙鸥点水,远逝之影蓦然若有低吟相伴。云山几盘,江流几湾,炽烈夕阳似一痕碧血,刺入眼眸深处。
无论传言如何,最初的目的始终不变。这一日清晨的雪湖依旧水雾湿润,然而隐隐煞气更为尖锐,仿佛激流涌过窄道,终于喷薄四溅。淡青琉璃瓦倒影微动,湖畔沙石乱响,急促的跑动声往银镜楼而来。
铸剑之地,无门无窗,唯一可有光透入的是洞开的楼顶,仿佛天成的剑炉。楼外没有素衣弟子守卫,非但如此,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楼内,云烟罗裳随风一动。苏婉云悄立于飞廊复道,当持剑男子跃上楼顶时,目光触及她的背影,霍然一跳。
楼底巨树枝叶斑驳,直长到飞廊边,掩映着她冰雪般的脸颊。霜云楼主,久负盛名,虽然距离遥远,仍能觉出那份冷厉与不容情。
一只飞鸟拍打翅膀扑入,栖落在楼中巨树之上。苏婉云侧过身,抬起头,凝视着那只尾长如羽的鸟。叶影下,她的眼眸如猫一般收缩。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银镜楼周围响动,排布有序,分毫不乱。
“苏楼主。”男子开腔,声音直透下来,沉往地面,“你该去守着霜云楼,白白放了我们这些人进来,任宫主不会责怪吗?”滇南雪湖,为陡峭高山所围抱,唯有霜云楼处容易进入,然而在他们到来时,看到的却是一座空城。
苏婉云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只鸟的长尾上,嘴唇轻动:“他责怪我,也不干你的事。况且就算霜云楼没有人,你们也占不了多久。”眸如冰晶,过了片刻,楼顶上的身影一晃。
华如风的身法,像故意的炫耀,也或许是示威。男子落在另一道飞廊上,握剑的手微摆,血光现处,几根长羽飘往楼底。苏婉云这才看清他的剑:“绝心剑……”她的语气只是纯粹地赏剑,无惧亦不蔑视,“卫少陵。”楼外的脚步声已停,围拢银镜楼,一时极静。
“好眼力,我是卫少陵。”男子与她相对而立,剑握于手,“滇南雪湖向来守卫森严,可是今天我如此长驱直入,不仅霜云楼没有人,就连银镜楼也只有你一个。苏楼主,你们葫芦卖的什么药,能否告之一二?”
苏婉云冰冷地微笑了一下:“既然入了空城,就没有回头路了。”卫少陵疑惑地望着她:“凭你一人,能抵挡楼外的数百鸣风山庄弟子吗?”
苏婉云的眼神重新落在绝心剑之上:“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卫少陵凝神警惕,只觉她轻烟罗裳如惊鸿一瞥般晃动了一下,提剑时,人已在面前。卫少陵本擅快剑,此番便是特意来会苏婉云,所以也并不特别惊讶,绝心剑与雪刃的光芒交相辉映,三剑过后,身形交错,各自停顿。
阴冷的阳光落在两人的头发上,发梢飞扬、垂下。银镜楼顶有持剑之人向下查看,只见瞬息之后,两道光影在飞廊上同时跃起,雪刃的剑尖似有霜纷飞,星辰般的光芒闪烁连绵,剑气到处,只激得常青巨树上叶片飘散而落,如大雪突降。这一路“点雪快剑”是苏婉云毕生绝学,在此群敌环伺的时刻,纵然她镇定如昔,也不愿长久耗战。
楼顶诸人只觉得眼缭乱,却见卫少陵忽的飞纵而起,手腕疾转,绝心剑与雪刃刹那相交,只发出了轻轻的“叮”一声,像灵巧的手指极快地掠过琴弦,准确、举重若轻。没有人能看清这一式中是谁伤了谁,只能紧张地望着他们。卫少陵在苏婉云身后落地,两人身影都是微微一晃。
苏婉云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一招,多年前的一场剑湖宫比剑会上,她曾败于任奇手下。但那已是极大的殊荣,因为任奇通常不会在比剑会上出手。茫茫大漠,他身在断雁手中,又昏迷未醒,不知此刻又是如何?苏婉云心神一乱,眼前银光忽闪,紧接着一丝血腥沾到她的脸上。
很轻,但是在身形疾转中溅出,所以像软鞭抽打了一下。卫少陵媚捂住左胸,几步顿住。绝心剑一招落空,他没有想到的是,苏婉云的剑出手早已不须念动。只是一种直觉,凡袭者,必自曝其门户,于是雪刃入心。片刻之后,大量的鲜血狂涌而出,他喉间发出一声闷哼:“霜云楼主……你真是名不虚传……”楼顶诸人耸动,横剑于手,只待跃下与苏婉云一拼。
苏婉云看着卫少陵慢慢软倒,道:“我心佑念,但你的杂念比我更多。你只能赢,所以,你输了。”
卫少陵笑了笑,绝心剑支撑于地:“我弟弟卫少华已死于神剑之争,再加我一人,不会如何……但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什么?”苏婉云道。楼顶人影越来越密集,终于有人率先跃入楼中,落在另一道飞廊上。
卫少陵一挥手,示意他们稍等,嘴角的笑变得阴冷恨毒:“苏楼主……你本为长安城苏家之,因与你后母不睦而逃出,被剑湖宫主带回这里……在你离开长安半年以后,苏家就被人灭门……带头者名为沉水,此人奉谁之命,你可以自己想想……”
苏婉云站在原地不动,脸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她举起剑,对着卫少陵:“……你胡说。”
卫少陵哈哈一笑,接着喷出鲜血:“我不需要胡说,这十几年来任宫主从没有派你去过长安,也不准你去……这些……你难道从阑想吗?”
苏婉云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她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你胡说。”声音极为低沉,透露着高涨的怒火,剑光一闪,卫少陵眼中有得意与些许难言的神,但瞬间为剑光所覆盖。血飞溅,他一斜身,从飞廊上直坠下去。
“大公子!”喊声未竭,围于银镜楼顶的鸣风山庄弟子俱都高声呼喊,阴影陡盛,数十人持剑而下,直攻苏婉云。然而就在此刻,银镜楼内上下六重,共计四十八面雕格窗突然一起打开,四十八名素衣弟子跃窗而出,八人为一组,各占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