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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由于幼时丧母,童年便寄住在纳兰家,接着入宫伴读,董鄂七十这个阿玛,在尘芳的映象中是模糊的。直到在察哈尔的那二年,父女俩的感情才日益亲近起来。董鄂是个武将,不懂舞文弄墨,诗词歌赋。自己总是疑惑,听旁人说起自己的额娘,纳兰明珠家的三格格,都道是才貌双全,那么额娘又是怎样和这南辕北辙的丈夫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鲽鹤情深,又是怎样让阿玛在自己过世后,仍对她念念不忘,鳏居终身的?
那年在额娘的忌日,尘芳终于忍不住直言相问。董鄂七十不禁失笑道:“傻孩子,怎样相处?很简单啊,我练剑的时候,你额娘就坐在一旁看书,你额娘作画写字时,我便替她铺纸研磨。我打来兽皮,她能缝制成袄,她去书局,我便替她捧书付银。难道一定要共书诗画,或是双剑合璧,才可以作夫妻吗?”
尘芳一语顿塞,董鄂七十轻拍着她的脑勺道:“和你额娘一样,都是心有七窍,百转千肠的人。我一介武夫,食君之禄,只知上听君命,沙场战敌。你额娘是我的妻子,我只知要对她呵护怜惜,你是我的女儿,我便要对你关心爱护。人生在世,不就是如此简单吗?所以我的小梅儿,不要整日里愁眉苦脸的,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像你额娘!”
“阿玛最喜欢看我笑了。他总是说,看到梅儿的笑容,即便再多的烦恼忧愁都可以抛之脑后。”尘芳抽涕道,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胤禟的衣襟。
“你有着这世间最美的笑容。”胤禟抚着她的乌发道:“我愿倾其所有,换你每日里的笑颜常开。”
尘芳心中一动,抬眼道:“我其实是个不祥的人,身边的亲人皆一个个离我而去。真不知嫁与你,究竟是我的幸事,还是你的不幸。”
胤禟点住她的唇,不悦道:“又胡思乱想了。你我的婚事已定,皇命难违。你阿玛的事只是一场意外,怨不得旁人。你若再说这等丧气的话,我可要恼了!”
尘芳闭上眼,依偎在胤禟的环臂中,闻着自他身上传来的龙涎香,淡定道:“进一步是前途黯淡凄凉,退一步却是万丈深渊。但愿老天垂怜,让我们这一路上少些波折、困苦。”
“你放心。”胤禟轻吻着她的额头道,漂亮的凤目中厉光摄人,“即便神佛在前阻挡,我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石氏颓然地走回自己的房中,乳母尚嬷嬷见她这般模样,唬道:“您这是怎么了,娘娘?”忙扶着她在湘妃榻上坐下。
“妈妈。”石氏有气无力的唤道,尚嬷嬷忙握住她冰冷的手。只见石氏沉凝了半晌,突然狂笑道:“你知道吗?太子他疯了!咱们的太子殿下疯了!”
尚嬷嬷见她神情异样,吓得落泪道:“娘娘,娘娘!您可别吓老奴啊!来人啊,快传太医!”房中之人一阵慌乱,个个似没头的苍蝇乱窜。
看着眼前的混乱,石氏突然厉声呵斥道:“够了!一个个都没用的东西!真以为我也疯了不成?”
尚嬷嬷忙道:“娘娘您没事就好!”众人也随即都安静下来。
“只有太子殿下没事,我才能没事。”石氏咬牙切齿道:“我不能让他再这样盲目行事,自毁了前程!这宫中上下,朝廷内外,有多少人是依附着他而活的,他怎么能枉顾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和身家!”
“老奴不知您在说什么?”尚嬷嬷揣测道:“是太子殿下做错什么了吗?”
石氏冷笑道:“太子殿下一错再错,我若再袖手旁观,岂不有负这太子妃之名。我要绝了他的后路,让他这一生,都不敢再面对那个女人!”
贺什
平静的湖面中,倒映出一张粗旷爽朗的脸,一只手略带迟疑地伸向湖中,可手指刚触及水面,便搅起一阵漪涟,抚皱了水中的脸。贺什慌乱地缩回手,失望地盯着那不断扩大的水纹。
“在数万年前,西方一个古老的国度里,有座名唤奥林匹斯的神山,天上的众神们皆住在那里,统治着当时还被称做‘黄金时代’的世界。众神的首领名叫宙斯,他膝下有对孪生兄弟,兄弟俩从小就投身学艺,没过几年就双双学得了一身绝技。学成后,哥俩儿浪迹天涯,他们患难与共,经历过无数次冒险和战斗。可是后来,哥哥不幸被人杀死,弟弟便在父亲宙斯的帮助下消灭了仇人,为哥哥报了仇。他们俩生前从不分离,死后宙斯也把他们放到一起,这就是天上的双子星座。”
这个孪生兄弟的神话,是许久以前,云珠讲给自己和贺腾听的,当时只觉得好玩稀奇,却从没想过,原来死亡离自己竟也是如此接近。
已站在贺什身后许久的尘芳,叹息着走过去,坐到他身边道:“日子可过得真快,贺腾离开我们也快一年了吧。”
“是一年零三天。”贺什补充道:“虽然贺腾已在地下长眠,可是我总觉得他并没有离开我。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尘芳望着波光粼粼,泛着碧稠的湖面道:“有时候死亡的可怕,并不在于死者的逝去,而是生者的思念。”
“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想起你以前讲得那个双子星座的神话。你说我死后,能象神话里的那对兄弟一样,和贺腾再相逢吗?”贺什问道,眼中流露出期翼的渴望。
“能,一定可以的。”尘芳望着他,笃定道:“你和贺腾不是一般的兄弟,你们是一脉相承,融入彼此骨血的至亲。即便贺腾过早的离开了人世,可是没有你,他便不是一个完整的贺腾了。所以贺什,不要失落气馁,你要带领着你的旗人,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直至将自己的人生,圆满的走完。因为无论是要再过五十年,亦或是一百年,贺腾都会在天国,耐心地等待着和你会合。”
“云珠——”贺什转眼望着一身素缟的她,沙哑着嗓子道:“你为何总是如此善解人意?你——为什么就不能留在我身边呢?你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吗?你难道就不恨吗?”
“恨?”尘芳揉着眼,冷涩道:“我阿玛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他愚忠到,能够为了一个荒唐的君命,而舍弃自己的性命。我这个做女儿的,还有什么可以恨的?”
贺什叹了口气道:“当初我见你阿玛和安巴灵武将军秘谈了半日后,便神色异常,心中已是不安,不想次日他独自出去打猎,回来却已是阴阳永隔。”
“其实我阿玛并不畏惧死亡。可以抛弃这身多年来被顽疾折磨着的臭皮囊,可以结束这段寂寞无奈的凄苦残生,对他来说未尝不是种解脱。我只是替他惋惜,投身从戎,却不能死得其所。”尘芳的美目中闪着泪花,无限凄凉道:“贺腾,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啊!视人命如草芥,都是人生父母养,人的生命,难道不应该都是平等的吗?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就剥夺了他人生存的权利,怎么可以就如此轻率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云珠,在你口中的那些国家、地域总是那般美丽、和谐,可是现实,却是不容我们充满幻想的。比起祖辈们征战飘零的岁月,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算是美满的了。”贺什语重心长道,突然又笑道:“如果你肯留下来,我们也许可以一起营造一个你梦想中的家园。”
“我已指了婚,怎么能抗圣旨悔婚呢?再说天命如此,我不能违抗。”尘芳笑着,含着丝苦涩道:“天下之大,却也只有那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早知道你会如此说。”贺什望着水中两人的倒影,只希望这般相偕的景象永远停留。
“我也是为了你好。”尘芳愧疚道:“你难道忘了自己得的那场伤寒吗?命运不允许我留在察哈尔,留在你身边。”
“那场伤寒?”贺什冷笑了声,看着她素丽的容颜道:“云珠,你很聪明,总是能看透很多世事。可是人最难看清的,往往便是自己。你还要逃避自己多久啊?”
“我在逃避什么?”尘芳好笑地问。
“你在逃避自己的心。”贺什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俯仰苍穹道:“那场伤寒来势汹汹,大伙儿一时都吓住了,手足无措。可是我的心里明白,我是不会死的,因为你答应了我的求婚,为了你,为了能和你一起放马草原,追逐戈壁,我决不能死。”
尘芳一愣,呐声道:“可是——当时你的确病得很重。”
“就在那个清晨,我终于渡过了危险期,正急于想告诉你这个消息时,你却跑来说,要和我解除婚约。”贺什摇头苦笑道:“多可笑啊,你告诉我要解除婚约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我能早日康复。”
“我还以为是在我们解除婚约后,你的病势才好转的。”尘芳诧异道:“当时你为什么不说明呢?”
“说与不说,结局不都是一样的吗?”贺什叹道:“其实你的心里,早已做了打算,不是吗?”
“我不和你闹了。”尘芳猛得站起来,强颜欢笑道:“明日就要扶灵回盛京,我要回去收拾行礼了。”
贺什一把抓住她道:“云珠,人生不同于赛马,没必要一昧得飞跃前行。有时候,也需要停下来静静地思量一番,想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在乎地又是什么?走得太快了,很容易迷失方向。”
尘芳皱着两道烟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见贺什站起身,舒展着双臂又道:“别在说什么天命如此,命运安排了。我映象中的云珠,决不是个容易软弱屈服的人。当你决定和我解除婚约,离开察哈尔时,可曾问过自己,究竟是你屈从了命运的安排,还是你内心深处,早已为自己确定了命运?”
尘芳身形一颤,不觉无力地瘫坐在草地上。
“我会加派人手,一路护送你和戴鹏回盛京。我已经失去了贺腾,而珠木花又变成了那样,我可不想你再有任何闪失了。”贺什说完,霍然转身离去。
“对不起,贺什!”泪珠滚落在嫩绿的草叶上,尘芳不觉黯然道。
回头留恋地再望了眼那纤细的背影,贺什深吸了口气,咬牙大步向前走去。草原的风清新温柔,在那一片摇曳的碧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