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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皇祖母好好歇息,太医就在外头候着,好好调养一阵子,皇祖母就会康复了。」
太后勉强地睁着眼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就聪明……先别让太医进来,我得把事情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死……」
隐秀却打断太后的话。「求求您不要说出来,隐秀不想听。」
「你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害死你母亲?」太后讶异地问。
隐秀用尽全身的力气,摇头。「不想。」
他不想开始去憎恨这么多年来一直宠爱着他的人。宫廷里的仇恨已经太多,不需要再添上这么一桩。已经快二十年了,就算他明白,能让当年的君王不惜废后也要保护的人是谁,也改变不了母亲谢世的事实。
久久,他才听见病榻上传来的一声叹息。
「……唉,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多皇子里,就你最像你父皇……偏偏你不适合当太子……」说完了这句话,太后已经无力再言语。
「我知道。」隐秀小心翼翼地为太后拉好床被,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所以我从来也没想过要争什么。」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即使天赋再如何聪颖,也不可能登上帝王之位。「皇祖母,您知道吗?父皇那张玉座,太冷了。当一个多情帝王,得娶无数个妻子,可是我只愿取一瓢饮……您知道吗?」
他颓坐在床榻边,看着再度垂下眼眸的老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随后太医来为太后诊治,隐秀离开床边,看着窗外的秋月。
这是个多事之秋。
好在暴雨已经停了,只不知这一场水患能否跟着雨过天青?
至于过去的事,他早已不想追究。
何必追究?世事如梦。
半个月后,阮江水患平息。
同月十九日,皇太后崩,册谥慈宁,入葬皇陵,举国同吊。君王衰服为大行慈宁皇太后祈福;同一年,大赦天下。
「原来是她……」彤笔阁的石室里,福气看着二十年前有关夏妃之死的相关记载。
当时担任女史的人并非四哥南风,而是另有其人;也许是家族里的某个女性亲属,但是由于女史不署名,因此连福气也不确定当时的女史是谁。
日前她无意中检阅到过去的记载,将所有线索拼拼凑凑之后,得出了结论。这才终于明白,何以无罪的惠昭皇后会遭到废黜,何以隐秀曾要求她别再讨论这件事。他必定早就知情。
秋日洪灾过后,由于太后崩逝,东宫虚悬,让原本早该回到封地的众皇子们纷纷留在王都里,隐秀也不能例外。'奇书网 //。。'
朝廷里,上从君王,下至百官,纷纷换上白色的丧服。后宫里,后妃与皇子公主们也依礼服丧。让原本就有些鬼影幢幢的深宫内院,在即将来临的冬日前夕,更添凄凉。
冬日第一场初雪选在深夜里无声地落下。
清晨醒来时,屋檐上已经覆盖了浅浅一层薄雪,光秃的柳枝丛上也一夕白发。福气推开彤笔阁的窗子,突然觉得这宫里是如此地幽寂。
大地一片白茫茫,宫女冬、服也白茫茫,服丧期问,丧服也白茫茫。
谁能料得到这一片洁白的雪世界,揭开冰雪,底下,是不堪的泥泞。
噫,大清早是谁踏着泥泞朝彤笔阁走来?
福气突然觉得脸上没戴纱巾,感觉好赤裸。她连忙离开窗子,眼神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又悄悄探出头去,刚好看见隐秀远去的背影,胸口一阵哽息。
这么早就起来散步?她想他或许又一夜没睡吧。
稍晚,楼然端来盥洗用的热水时,就见到福气打开了窗子往外看,寒意不断涌入阁楼里。
她先将热水放在架子上,随后走向窗边,将窗子关起来。「窗户开这么大,不怕着凉?」
福气散发坐在床上,看着楼然忙进忙出,身手俐落,忍不住使她想起自己十三岁初入宫当宫女时的糗态。当时她真的很笨拙,还常迷路,幸好有隐秀……
唉,又想到他了。
她好像老是想着他。他不在宫里时,她想念他;当他人在宫里了,她只会更加想念。当一个人成天不由自主地一直想着另一个人时,她还能做什么正事?
「发什么呆?大人。」楼然来回抹过了一遍桌子,净了手,回到福气身边,顺手拿起小桌上的梳子,开始帮她梳发。
「楼然,今天还是得去昭阳殿宣讲吗?」一般官员十日一旬休假一天,在后宫当女史的人不知道能不能也跟着休假?
「您身体不舒服吗?」虽然楼然使用了敬称,但是福气还是觉得她的口吻不像宫女,倒像是她的姊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发梢。「没有……只是累,昨晚弄得很晚。」
「下雪了,天很冷,石室不够暖,可以缓一点等春天时再去。」楼然一边梳发,一边建议。
「可是……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不够写,得快一些、快一些留下这时代中的史实才行。
梳发的手一顿,楼然突然反问:「记下来了,又如何?」
「记下史实,给后世人来看。」福气从小接受父兄的史观,她相信历史必须留给后世人以为见证。这是史官秉笔直书,不隐善恶的职责所在。
「倘若后世人见到了,又怎么样?」楼然又问。
福气有点讶异。从来都是她问楼然,不是楼然问她。她跟在南风身边那么久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史官一脉相承的想法?
然而,因为这是楼然不轻易问出的问题,福气很郑重地回答:「东土李唐有个太宗皇帝说过一句话:『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每一天都有许多事情发生,我们记下这些事,让后世人知道,我们心中判定是非的标准;有朝一日,当问题重复出现,后世的人会知道前代人怎么看待相同的事件。」
楼然当然听过这些论调,然而——「照这样讲,后世的人们都应该记取了足够的经验和教训才对,那为什么历史上还是一再发生战争、一再出现昏君、一再重复前人所犯过的错?」大一统的天朝并非西土大陆上第一个存在的大国,过去也有不少朝代在这块土地上扎根过,但终究免不了被后世人取代。
福气一时间被这犀利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心头只冒出一个想法:楼然果然不能跟别人说话,尽管她相貌平凡,但一开口就会被识破她绝非一名普通的宫女。
「记下信史固然重要,」楼然看着仍是一脸稚气的福气,想起南风对这个妹妹的牵挂,她说:「然而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才对。因为史书是写给后世人看的,永远都是后见之明,但是人却活在当下。」她目光转柔地看着福气说:「您知道吗?大人,您昨晚虽然晚睡,但是依然说了梦话。」
福气还在思考楼然那令人震惊的言论,突然被这么一点,她眨了眨眼,脸微微沈下。「我又说了梦话?」
「两个字。」楼然说。
福气没再问是哪两个字。
但楼然还是尽责地重述了一遍。「那两个字是『隐秀』。」
趁着她还头昏脑胀之际,楼然给出最后一击。「一如您过去六年来,每次作梦时一样,前任女史大人特别要我提醒您,人应该活在当下。」
「是吗?是南风说的……」
「花了他十年才得到的领悟。」楼然说:「至于您,大人,容我私人提醒,您入彤笔阁已经六年了,或许可以开始考虑一下刚刚说的那些话。」
福气推开冬被走下床。「等一下再考虑。今天还是得去昭阳殿。」好像没人想到,一个正四品的女宫也会有想休假的需要。
隐秀一夜无眠。自九月回宫以后,他就经常睡不着,总觉得这宫廷当中,到处鬼影幢幢。生生死死的事情见得太多,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像个幽魂。
天未亮,他已在后宫里四处走动。曾经,他天真地妄想,也许会因此在宫里某个角落找到福气。那当然只是妄想。
他下意识地定向了云芦宫。六年前,福气在这里与他立下约定。六年后,没了主子的云芦宫并未挪作它用,如今竟已被丛生的杂草淹没,成了座废弃宫殿了。
他走向亭子里,在石椅上坐下,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实现他给穆伦的承诺。
他不能发狂,还不能。
他还有四年的时间,这四年当中,他一定得找回福气。如果他现在就发了狂,那个约定也就失去了意义。
可是他找了那么多年、那么久,后宫再大,也仍有宫墙为界。在这小小的四面墙中,如果福气真的身在其中,他怎会找不到她?
「……所以女子宜主德,并非才貌不重,而乃因后妃有德,则帝王家宁,家宁则邦兴,才与貌,配德而后能不衰,此安邦定国之道也……」
精致的屏风后,覆着面纱的女史专心地宣讲这自古以来即流传不朽的女箴。当今世道,已有不少女子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大限制了女子的可能性,然而那只是纯粹扭曲了「德」与「才貌」之间的关连而已。
试想一个有才貌而无内德的女子,必定恃才而骄,恃貌而宠,处处计较,费尽心机达成目的,无视于自己对其他人造成的伤害。那么这样的才,只是陋才,那样的貌,也是丑陋无比。
福气尽管不算认同天朝重男抑女的传统,但是女箴并非天朝君主制订,而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女书文字。后世人曲解女箴,大多背离了原始的诠解。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对女箴的解释是否符合原义,但起码是她能够认可、也能接受的诠释。
尽管隔着一面屏风宣讲,但她仍然能够感受到后妃之间隐隐的暗潮。如今东宫虚悬,皇后的地位不如以往,群妃之间想必正算计着如何将自己的皇子送入东宫吧。
结束了这一天的宣讲,她端跪在地,向后妃们行礼如仪。等候所有妃子们答礼后,她端坐席上,并没有马上离开。
许久许久,连随行的宫女们都鱼贯走出昭阳殿了,福气还是维持相同的动作,等楼然来搀扶她,因为,她的脚又麻掉了。
真是!这毛病大概是改不过来了吧。可不能让那些奉她为女师的后妃们发现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端端正正地坐在席子上。
待经血重新活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