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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溪觉得耳膜不平常地鼓动,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让他几乎听不清楚那从苍梨唇齿间一字一字挤出来的话。可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阴沉脸色看着她,那琴案前纤瘦的身影,如同一只蝶,在落叶间跌跌撞撞地寻找归途。可是她的家,早已将她抛弃,一颗心在异国他乡漂泊,却不曾能有半分停靠。从那指尖下流淌出来的音律,虽是精妙绝伦的凤翱凰飞,却怎也掩不住她心底的凄凉。
最凄凉不过,必须得笑着祝福自己所爱的人和别的人得到幸福。
所以不管苍梨怎么努力,曾经尽在掌控之中的美好让她越弹越苦涩,好像有一条小蛇在心里钻来钻去,心酸难耐。美好和幸福都是他们的,那一对被天下人视为金玉良缘的璧人,自己只不过是一段卑微的插曲,为别人助兴罢了!
“啪!”
一声断弦惊如裂帛,震痛了湛溪的神经。他看见殷红的血从那细嫩的手指上涌出来,一瞬间染红了他的视线。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
苍梨自己却先回过神来,不顾流血的手指,“扑通”跪下去,不敢出声。她一手捂着伤口,鲜血充溢了指缝,一点一点,滴落在尘土里,好像开出了一朵朵的并蒂雪莲。
“臣妾大意,请太后、皇上和兰妃娘娘恕罪。”
“不是说是身子娇弱之人吗?怎的现在却有力气拨断琴弦?我看这分明是对皇上和兰妃娘娘不满。”杜希惟恐天下不乱地说道,俨然已经越俎代庖地审问起堂堂贵人来。
“臣妾没有!”苍梨慌乱中抬起头来看着湛溪,目光里却是坚定,还有一丝隐忍。明知道杜希是故意针对她,就算是鸡蛋他也会挑出骨头来,现在能帮她的也只有皇帝了,哪怕她再不愿意。
湛溪抿了抿唇,说道:“这马尾琴原本是极坚韧之物,如今断了弦,却与弹琴的人何干?朕看,倒是应该叫来内务府总管审查一番,这宫中用的琴,竟是这样不堪一击。”他知道如今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是太后身边亲近的人,也就吃定了他们不会愿意因为这件事而丢掉好不容易安插上的一枚棋子。
果然,太后立马说道:“罢了,不过是断了一根弦,司空见惯之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希儿你也不要太过夸大其词。哀家知道你忠心皇上,又心疼你这姊妹,但怜贵人原本也是出自一片好心,就不要怪罪了。”
苍梨本该委屈,可此刻却磕着头,道:“谢太后体恤。”
兰妃眼看着哥哥这样折腾一番,心里已是极为过意不去,便起身向苍梨走去,拉起她的手,看着那伤口说道:“怜贵人的手指还在流血,就先回去包扎伤口,好好歇息吧。”她的眼神充满了歉意,满心希望苍梨能够看见,至少回复她一个眼神,让她知道,今后她们之间会不会有解不开的芥蒂。
可是苍梨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答道:“臣妾知道了,谢兰妃娘娘关心。”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眼中的银光,尤其是在皇上面前。她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施舍。她一个人静静地退下,就好像她最初进宫时穿过雕花的走廊和浑圆的门洞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愿不受任何打扰,可是,心境却早已不复从前。
她知道,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原来她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心。
可她不知道的是,湛溪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的身后,想要隐藏,却无处可藏;想要深埋,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早已不属于自己一个人。那里面住着一个影子,纤弱柔美,却充满了伤悲。要如何,如何去兑现那一刻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去好好地保护她?原来当不幸再一次降临,他能做的,仍旧只是保持冷静地旁观。难道她的人生,他终究只是旁观者?就在想法划过脑海的一瞬间,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第066章 三人成戏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来抓住了湛溪的手掌。湛溪下意识地不再动弹,却转过脸去看着坐在旁边的兰妃。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知道湛溪想要跟去。
“希儿也算是国舅,又替皇帝你打了胜仗,怎么说,皇上也得和希儿喝一杯,咱们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不必被旁人干扰。”太后说着,看向了湛溪。刚才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已经说出了他的心事,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她也不会放过。所以这番话,算是提点他。分清楚自家人和旁人,这一点对皇帝来说,分外重要。就好像是在说,别忘记了谁才是替你打江山的人,而谁又是替你守江山的人。
湛溪知道兰妃是对的。如果此时追上去,不但会让杜沈言和杜希面子上过不去,也会惹怒太后,那么苍梨将来的日子就会更加不好过。只是太后明明答应过,不再为难苍梨,那么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是杜希的缘故,所以他更能说服自己可以容忍。然后那黯然离场的背影仍旧如同一根鱼刺哽在喉咙里,接下来的席宴上他便是连应付都懒得多说几句话。不过他的性格原本如此,杜家人也没法怨念什么,总算是将事态平息。
用过膳后,太后借与家人闲话,将杜希和兰妃都宣入康宁宫。
刚刚拨弄出的烛火将大殿照得通亮,谈话的内容也是打开了天窗一般。
杜希在吃饭时就已别了一肚子气,一进康宁宫就对着太后发起牢骚来,甩着袖子说:“姑妈,小侄看那南宫氏口齿伶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杜太后饮了一口茶,斜着瞥了一眼杜希,“难道还怕她一个外邦的小丫头片子威胁到莲儿的地位不成?哀家早就跟你们说过,凡是都要沉得住气。看看你今天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你自己倒是无所谓,别连累了莲儿在皇帝面前失了信任才是。”
“莲儿性子软,微臣这不是怕她被那丫头欺负嘛?你看看那丫头,在太后面前也敢口出狂言,真是不把我们杜氏一族放在眼里!”杜希直到现在还难平气愤,说起话来跟连珠炮似的,发泄着他的不满。
“哥,你在胡说什么?那怜贵人是性子温顺之人,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何况皇上有三宫六院,难道还不能宠幸其他妃嫔不成?你今日这样,叫皇上日后如何看本宫?”兰妃有些抱怨说,但语气仍是温软的。
“我的傻妹妹,哥哥这是在帮你啊!哥哥是习武之人,做事鲁莽,也不懂什么后宫大义,但哥哥我也是男人。也许你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但今天皇上看那丫头的眼神,微臣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丫头,你若是不妨着,别说是您,微臣恐怕整个后宫的荣宠都会尽在她的掌控之中!”杜希急切地说。
“胡说!”太后波澜不惊地吐露二字,不怒自威。她看向杜希说道:“自那南宫氏入宫之初,哀家就已经接连给了她警告,谅她也不敢再翻出什么大浪。即便是皇上对她中意,那又如何?这后宫的主人是谁,试问天下谁不清楚?哀家在这后宫几十年,还怕斗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且不说现在哀家还在,就是以后哀家先去了,余威也压得住她!我杜家在后宫的大权,哀家岂能任它旁落?”
杜希叹了口气,说:“小侄当然相信姑妈的能耐。只是那南宫氏绝不简单,加上皇上的宠爱,以后若是想跟莲儿争皇后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如今段家势力不减反增,咱们要想夺回后位,也并非易事。若再多一个外邦公主,微臣实在是担心呢!”
“呵!”太后冷哼一声,清冷的容颜在烛光下颇显诡谲。“哀家还当真希望她是个狠角色。若能利用她的手去除掉皇后,咱们岂不是省了大力?”
杜希一愣,仔细想着太后的话,喃喃说道:“姑妈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这样会不会是引狼入室,到头来……”
“对付一个怜贵人,还能比对付段家更难?她一个外邦公主,在这里无根无系,想跟哀家斗,还差得远呢!哀家一手铺陈的路子,谁敢挡路,哀家就要谁的血来献祭!”杜太后冰冷的声音,任是满屋的烛火也无法温暖。
“太后英明。微臣自当追随太后左右,助太后成就大事!”杜希也拱手作揖,自信满满地接道。
兰妃抿着唇只是听着杜希和太后的对话,脸上悄然闪过一丝悲戚的色彩。都道是高处不胜寒,处在权力巅峰的太后,怕是一颗心已冷,唯一热衷的便是更持久的权力。或许她不该这么想,至少表面上看来,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她也的确是最直接的受益者。但,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份“益”。她唯有把心事都隐藏起来,一路无言地走回康定宫。
“娘娘。”丫鬟正对她福身,兰妃的目光却看向大殿里摆放的一只茶盏。
“皇上来过了吗?”兰妃问道。
“皇上先前来过,可娘娘不在,皇上坐了一会儿就离去了。要奴婢再去请吗?”小丫鬟问道。
兰妃轻轻叹了口气,摇头说:“不必了。本宫有些累了,心蓝留下来服侍本宫歇息,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小丫鬟们头退了下去。
心蓝这才向兰妃问道:“娘娘为何不让她们去请皇上回来?”
兰妃瞥了一眼那盏仍在冒着热气的茶,淡淡说道:“皇上若是真心来康定宫,怎么会只坐那么一会儿就走?何况他现在心里有所记挂,即便是本宫强留他下来,也不过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有些事情原本就无关紧要,本宫又何须强求,倒显得不识趣了?”
心蓝思量了一会儿兰妃的话,不是觉得无理,而是有些无奈了。
兰妃却毫不纠结,只管吩咐说:“去打水伺候本宫梳洗吧。还有,对外别透露风声是皇上先行离开,若是被太后和大哥听到,又该闹出风波了。”尤其是杜希那性子,我行我素惯了,有时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一旦他闹起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
圆月美满,那么人间又何如?
同样的清辉洒在玉茗轩的院子里,更显寂寥。几株孱弱的野蔷薇攀附在墙角,努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