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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洪望着自家楼主现今的模样,苍老浑浊的眼眸中含着泪花,他退后一步,向霍斩言跪了下来,深深的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楼主,是我对不起你……”
霍斩言闻言转过身来,望着他勉强的扯出了一个笑容,轻咳着缓缓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何曾怪过你,你又何曾做过对不住我的事了?”
老洪哽咽着抬头看向了霍斩言,又愧疚的低下了头,黯然犹豫的语气道:“其实……其实老楼主死前说得那些话,并非是他的真正遗愿……”
霍斩言死寂的眸光忽然闪了一下,神情突然无措和惊慌起来,他的目光幽冷阴厉,语气深沉:“你……说什么?”
老洪抬头望着他,早已泪流满面,又向他叩首匍匐在地上,向他缓缓道来十几年前的那段往事。
原来江月楼前任楼主死前,身为少主的霍斩言还未到十岁,老楼主担心年幼的稚子即使接管了江月楼,也没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去支撑起它,于是才在临逝前嘱咐霍斩言完成他的两个遗愿:一是找到破解霍家人活不过三十岁厄运的方法,还有就是带领江月楼走上武林至尊之位。
他在临死前告诉跟随多年的忠仆老洪,待到霍斩言长大之时,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江月楼主,便将这一番安排和苦心解释与他听,那时的老楼主以为,留下这样的遗愿能够激励幼子励精图治振兴江月楼,却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日后诱使霍斩言走上歧途的诱因。
霍斩言接管江月楼之后,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年纪轻轻便已练成江月楼中的武功,心智意志在残酷的历练中亦是超乎常人,但是为了能够完成自己的使命,他几近将自己逼到绝路,常年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和痛楚,日积月累达到身体难以承受的顶峰,一副血肉之躯也被他折腾的支离破碎,虚弱至极。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老洪,有好几次都想告诉霍斩言事情的真相,然而在看到少主人殷切专注的神情,每每话到嘴边,又强忍着给咽了下去。直到他们找到了破解霍家人噩梦的方法,老洪才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秘密永远的掩藏在心底,一心只想帮助少主人夺取神龙教的圣灵珠。
他曾目睹过三位楼主的死亡,那般的撕心裂肺,像是天塌了一般,是以每日跟在霍斩言的身边,看着少主人日渐衰落的身体,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知道,如果少主人死了,那么江月楼的天,便是真的塌了。
所以为了一直追随的老楼主,为了看着长大的少主人,也为了摇摇欲坠的江月楼,他决定忤逆一回,将老楼主当年的嘱托一天天瞒了过去。
可是没想到,幼年时期的无依无靠,再加上外界江湖中人对江月楼的虎视眈眈,日积月累的霜刀冷箭,在激励霍斩言不断强大的同时,也让他的内心越发的偏激阴暗,最后竟然把父亲临死前的遗愿,当成人生中豁出性命也要完成的信念。
从小到大,唯一支撑他活着的,便是这个信念,倘若这个信念不再了,他的人生便也没有意义了。就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发展到现在,竟不是遗愿在激励着他前行,而是他被困在那个遗愿里不愿出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执念,唯有跟随在霍斩言身边,默默注视着始末的老洪才能够明白,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的肩膀还能够扛得起多少东西呢?
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漫天的风霜之中,他便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步步惊心,步步艰难,倘若不把自己逼到死路,又哪来的绝处逢生?
可是注视着现在的霍斩言,老洪才恍然明白,这么多年,看着霍斩言一路披荆斩棘,他便真的以为自己的少主人无所畏惧,可是却忘记了,一个再怎么强大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弱点和缺陷,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总会遇到那些无法过去的坎。
寂静的阁楼中,只能听得到老洪低低的啜泣声:“其实以当时老楼主的心性,生死早已看透,更不会去在意什么武林至尊的名声……”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竹林中,老主人和少林寺的方丈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人,为何而生?
为生而生。
人,为何而死?
为死而死。
倘若……倘若一个人从出生便已注定了死亡,那他的人生……还有意义么?
每个人从出生都已注定了死亡,万物灵长,皆有其生存的意义。
最后,那段对话以老主人的沉默和大笑而告终,回到江月楼中,没到一个月,那位曾经叱咤江湖的绝世英雄便真的去世了。
他不知道从那段对话里,老主人到底领悟出了什么,不过从老主人死前释然超脱的神情中,老洪可以看出,他是真的看开了,顿悟了,放下了,即使性命短暂,但他的人生却是曾经无与伦比的辉煌,就像烟花般,冰凉易逝,却留给世人繁华炫目的精彩一瞬间。
霍斩言的脸色煞白,他直勾勾的注视着老洪,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指尖紧扣手心,仿佛要把它们捏碎了一般。
那些他从前确信的,坚持的执念,曾经他把它看作比命还重,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他由始至终所追寻的,都是一场浮华,一场空;
镜花水月,寻寻觅觅之中,他已错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风景,擦肩而过的风,黯然凋萎的花儿,和滔滔逝去的东水,又该怎么样挽留?
睁眼闭目之间,耳畔清脆的银铃声从未止息过,然而银铃的主人却已消逝在这天地之中,是他杀了她,他杀了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子……
人这一生,不过是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他的生命开始于希望和绝望之中,也将终结于早已注定的宿命里,在这起点和终点的中间,他以为的过程是苍茫和空白,一个为使命而活的人,要该如何才能看得到他自己?他时常感到自己行走于一片黑暗之中,而他抹杀的,是最后一缕炙热的光明。
看到霍斩言的静默,老洪很是担忧,他朝霍斩言面前跪了跪,仰头期盼的望着他:“楼主,老楼主一番苦心,只希望您能坚强起来,老奴欺骗楼主,辜负老楼主的重托,罪该万死,只希望楼主您能够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霍斩言温淡的目光看向了他,良久之后,勉强的扯出了一个笑,声音嘶哑而疲惫:“出去吧。”
老洪面带急色,朝他身边跪了跪:“楼主……”
霍斩言缓缓的转过了身子,注视着窗台倾洒的月光,神情之间悲凉而落寞,他微微合上了眼眸,体会着夜晚的寒凉,好像在这冰凉中,才能感觉到活在人世的温暖。他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出去吧。”
老洪的眼角通红,苍老浑浊的目光中倒映着霍斩言素白如仙的背影,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向霍斩言叩了一首,像是最后的绝别般,神情肃穆认真,艰难缓慢的站起了年迈的身躯,依依不舍的向门外走了出去。
阁楼中的霍斩言,表情木然的望着窗外的黑暗,心,好似坠入地狱的幽凉,他湿了眼角,喉间刺痛,滚烫的热泪顷刻掉落下来。
夜晚的寂静中,人们早已陷入了梦香,而守护着他们的那个人,那位年轻的楼主却紧紧握着手里的骨笛,冰凉绝望的笑着,终于哽咽着哭出了声。
黑蓝的夜空里,晚风透露着沁人的冰凉,在远方的山川草木之中,逐渐升腾起紫色的云雾,弥漫在月色之中,掩盖住银色的光华。
☆、心愿与身违(七)
江月楼的清晨,树枝上还凝着露水光,微风阵阵清凉。
一行奴仆急色匆匆的向内宅跑去,跪倒在卓玉娆的面前,失声痛哭道:“少夫人,不好了,洪管家跳水自杀了……”
卓玉娆的心头一跳,脸色顷刻煞白,不可置信的颤声问:“你说什么?”
那说话的奴仆叩首匍匐在地上,哽咽道:“洪管家……跳江自杀了……”
霍斩言身体虚弱,在膳食方面务必多加小心,因此老洪多年来有个习惯,每天不到五更便起来,到厨房里仔细检查过霍斩言这一天的食材,然后等厨子都起来做饭了,再提点他们应该给楼主做一些什么样的早膳。
但是昨天晚上,老洪却一反常态的把他们都叫了过去,只说自己最近要出一趟远门,楼主日后的膳食要他们谨慎小心,接着将楼主的喜好和忌讳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确定厨子们都记住了,才肯放他们离去。
由于送蔬菜的小贩今日被家事耽搁,没有送新鲜的食材到江月楼,厨子们不敢私自决定楼主的早膳,只能去找老洪请他定夺,但是在到达老洪的住处时,才发现他已经连夜走了,而且衣被折叠整齐,没有带走任何的东西。
厨子回想起老洪先前的反常,这才知道出了事情,于是连忙叫人出山庄寻找,最后居然在江边的渡口上看到了老洪的尸体,因霍斩言这两天一直关在阁楼中不见任何人,他们也不敢去打扰楼主,再三斟酌,只能来找身为少夫人的卓玉娆。
卓玉娆听此,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一晃,她身边的侍女连忙扶住了,那侍女亦是眼睛通红,小心翼翼的嗫喏着:“少夫人,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楼主……”
卓玉娆的脸色发白,她知道老洪跟在霍斩言身边多年,他们之间看似主仆,实际却比家人还要亲近三分,此番老洪出了这样的事情,对霍斩言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摇了摇头,掩饰着内心的震惊:“你们……先带我去看看。”
卓玉娆带着江月楼的一行人,匆匆忙忙走出了山庄,很快就来到了江边的渡口,远远看见一群人正围观在那里,家奴在两边拨开人群,她得出空子缓步向那具尸体接近。
老洪此时已经断气,身体冰冷僵硬,脸已经被江水泡得灰白浮肿,右边的脸颊上粘着浮萍和灰土,额上还有些淤青。他的身上绑着几块巨石,花白的头发湿漉漉的,用深褐的布条绑着,松松垮垮的斜在一边,几根发丝凌乱的散落着,与记忆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身影一点也不相符。
卓玉娆望着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唇,手指忍不住发颤,强忍着不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