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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地处西太平洋火山地震带上,堪称全球著名的火山国家。全日本有火山180余座,80%为活火山。我到位于神奈川县的太谷火山看了,在山下很远处,就能闻到空气里有一股硫磺燃烧的气味,山上一团团白烟升腾,四季皆然。如果有二三个月此烟渐渐由白泛黑,那么再过二三个月,火山便有喷发的可能。但太谷山百年来静若处子,只给游人一个廉价的祈愿——在火山口边的小店里有黑玉子卖,日语中的“玉子”便是鸡蛋,500日元六枚,在气泡嘶嘶的地下水里煮了,蛋壳即呈墨色,当地传说吃了一个墨玉子,能增七岁。
日本自然成了一个多地震的国家,全球一年会发生54000多次大小不等的地震,其中日本大概占了十分之一,约有4500—4600次地震,如果除以365天,答案就是日本天天有地震。近代史上的关东大地震,有十几万人丧生,1995年的(大)阪神(户)大地震死亡五千多人。
一二级的地震,人们基本上感觉不到,二三级的地震,你可能以为是火车在晃或者自己喝醉了酒。四五级的地震,人们才有明显的感觉。日本人对地震已经习以为常,晚上被晃醒,上一趟洗手间,喝杯茶以后上床接着进春秋大梦。除非六七级的地震,才会考虑怎么逃生。多为木结构的房架,房顶掉了下来也砸不死人;门窗是纸糊的,有什么动静一撞就能够冲出去……可以说,灾难已经成了世代日本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并在这灾难面前表现出一股雍容大度的力量。
同样是地震,即使在美国,洛杉矶发生地震后有人打家劫舍,甚至抢商店、银行。一年后在阪神大地震中,连个小小的犯罪都没有。地震发生后非常缺饮用水,有商店卖水,政府规定一人只能买一瓶。有些人家不知道这个规定,买了不少准备存起来,一旦听说后,主动把多买的水退回到商店去,或送给没有买到水的邻人。地震后还涌现了不少“活雷锋”,有理发店义务理发,有澡堂提供免费洗澡,有蔬菜店上门把菜分发给居民……如果去地震的避难所── 一般是可容纳数千人的体育馆去看一看,数千人晚上共宿一馆而井然有序,以家庭为单位小心翼翼占着一小块地方。倘若不是从高处往下看,各家盖被犹如错落有致、多彩的阡陌,你还以为是进了兵营。
去年10月下旬,新泻又经历了一场地震劫难,37人在天地的遽然摇撼中离开了人间,其中有母子三人在驾车途中遇地震后的山体坍方,被埋在地下。经救援人员抢救,只有一位两岁的小男孩获救,母亲与女儿不幸遇难。那位作为丈夫与父亲的男人,在面对记者的摄像机镜头时,依然露出坚毅的笑容,说:感谢大家的关心与帮助。离家避难十多数天后,新泻市民开始了重建家园。小学生们蹦蹦跳跳地回到了教室,穿着一丝不苟的老师对孩子们说:“我们都活着回来了,真好。”
“小”与“大”(1)
在对自己国土的一份由衷的珍爱之情中,日本人形成了一种“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本事。
尤其在明治维新以前,日本是一个工匠国家,一个人有什么手艺,几乎成了他立足于社会之本。而手艺必讲究精、讲究细、讲究专,要不然就不称其为手艺。以历史悠久的日本玩赏人偶为例,你不妨去东京浅草的专售江户时代工艺品的一条街看看,其种类繁复光鲜之多,令人目不暇迎,眼花缭乱。有光着身子的宫廷人偶,穿衣裳的浮世人偶,有二三十人站成一队的服饰木人偶,彩色的奈良木雕人偶,也有用纸和绸缎模仿男女的身姿做的人偶,用于盆景的超小型人偶等等。此外,材料的选配及做工的考究也都极富匠心。
反映在文化上,韩国著名学者李御宁如是说到,“日本式的特点就是把东西缩小,而不是扩大。幼年时期我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按韩国日用品的三分之一比率缩小了的日本的东西。如盛饭用的日本饭碗比韩国的饭碗就小得多,其他还有像坐垫、托盘、酒盅、扇子等等……中国人、韩国人自古便把日本称为倭国,把日本人称为倭人,现在我发现这些称呼并不一定是指日本人的身材矮小。”
经考究,李御宁先生还发现,共20卷的《万叶集》里的和歌颂扬最多的是一种称为胡枝子的花,共有141首,但此花在中国诗还是韩国诗里都很少提及。与中国人经常赞美的大花瓣的牡丹、月季、玉兰花不同,胡枝子与日本人喜爱的其他七种秋天里的花草有个共同特点——花朵碎小,花束稠密地簇拥在一起,如过去日本女学生们喜爱的印在信笺上的君影草,现在东京一些酒馆、酒吧、咖啡店的店名常用的多花紫藤等等。即使在春天里盛开的樱花亦是这样……
“查一下日语中表现‘美’这个词的词源,我们可以知道,日本人是把小而精致称为之为‘美’”。(李御宁《日本人的缩小意识》)
只要你留意,在日本你随处可以看到“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影子。
在日本的传统运动项目相扑中,当两个一身大肉如尼加拉瓜瀑布一样滚滚而下的相扑手呼拳甩膀、晃晃悠悠地登上赛台,然后沉下腰来像两座静穆的大山,久久地对峙并寻找破绽时,彼此发出的都不是一股阳刚之气,而是一种阴柔之力。直径只有五尺的相扑摔跤场,正因为狭窄,相扑手才可能在瞬间利用对方的力量控制对方,抢占主动权,又借对方的力量打倒对方,以取得最后胜利。假如去掉摔跤场的那圈栏索,那相扑运动会怎么样呢?
“小”,又无时不刻在对应着“大”,并感受着“大”的压抑。
这片贫瘠而又多灾的国土,和中国的海岸线之间隔着宽达450英里的大海。本来在一万五千年前,朝鲜半岛和日本间还残存有一条大陆桥,那时日本不是岛,而是半岛的东端。但在此后壮烈的地壳运动中大陆桥消失于茫茫大海,朝鲜海峡訇然出现,日本与西部大陆终成永隔。望着风涛一样迷茫而又强大的西部大陆,一种仿佛被世界给抛弃在海天一角的深深孤独,肯定在大和民族的深层心理上布下了一道“岛焦灼”——在暴烈的大海里岛是不可靠的,而大陆不但固若金汤,且有着辽阔的空间。
日本人第一个觊觎的当是朝鲜。
其实与和大陆衔接、位列世界第三大多山国家的韩国相比,日本拥有的空间并不算太狭小,这也是一个拥有北海道的广阔平原、东京西部的武藏野平原这样的能够看到地平线的国家,但自己骨子里深藏的“缩小”意识一下放大了朝鲜。首次登上朝鲜土地的日本军队竟被这个亦是狭长国家的地势所震慑,一个叫毛利辉元的指挥官从军营给国内将官们写信,开篇就提道:“一言以蔽之,这个国家比日本要辽阔得多!”
第一个受害者也必是朝鲜。
历史上日本百十次进攻朝鲜,俨然把一个朝鲜海峡视为自家的台阶,动辄便迈了过去。最早的一次发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
朝鲜半岛自四世纪以后,逐渐形成了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三国鼎立的局面。三国之间互相争斗,此消彼长。一直打到公元七世纪。在这三国中,新罗和唐朝关系最铁,由于高句丽频频南侵,调解无效,645年唐朝和新罗结盟,大军所到,所向披靡,灭了高句丽。民间传奇中的英雄薛仁贵征东,指的就是这次战争。百济却与日本走得很近,659年,百济在日本的支持下进攻新罗。新罗几乎被灭。新罗求援于唐。唐高宗决定抗日援朝,“唇亡齿寒”这句话就是他最早说出来的。大将苏定文率唐军十三万东征百济。新罗派五万精兵接应。唐、济联军迅速进击,百济大败。
几年过后,物产并不丰饶的倭夷之国,却拿出“矢十万,丝五百斤,棉一千斤,布一千端,苇一千张,稻种三千斛”支援百济遗民复国,随后又派军队渡海驰援。日本海军抵达朝鲜南端的白江口,正好碰上刚刚赶来的大唐和新罗的水军。两军在白江口对峙。当时日军有战船四百余艘,新罗和唐只有一百七十余艘,兵力上也是日军人众,气焰干云,轻看大唐水军。日本统帅放出话来:“此一役或可让中国军知天朝神威”。
岂料首日水战一开,两军战船相撞,日本的竹木船多不敌唐军的松木巨船,隔船相搏,日本的倭刀虽锋利,也难敌唐军的长矛勾枪。次日,唐朝和新罗的舰船阵中,引三国时吴蜀联军火烧赤壁的战法,突然连连发射燃火的矢箭,敌方猝不及防,四百多艘战船顿然陷于火海。大多士兵跳入滚滚江水中溺水而亡,未死者齐刷刷跪在岸上向唐军争相乞命——那时令人胆寒、视人视己的生命都如草芥的武士道还没诞生,剖腹自不盛行。可以说,白江口一战,以少胜多,以弱克强,恰恰是一千多年以后甲午海战的一个颠倒,可惜此种景象在后世再也难看到了……
“小”与“大”(2)
百济国也随着日本海军的覆灭而彻底灭亡。
日本对朝鲜发动的最大规模的一次入侵是在公元十六世纪后半叶。
在这之前,无论是长达近四百年、由藤原氏家族主导的日本政府,还是其后源氏家族在海滨城市镰仓建立起幕府并开始日本的幕府时代,天皇的朝廷经常处于一个看似“高出云表”、却有名无实的境地。 在这八百年里,总是谁的刀把子硬谁就掌控着日本。
其后,一个更加强悍的枭雄——丰臣秀吉,出现在日本的历史舞台上。此人是农民的儿子,相貌丑陋,身材在日本人中也显得十分矮小,却以冷酷如铁般地治军而出名。
在十六世纪后半叶的列岛内乱中,他先后经过纪州征伐、四国征伐和九州征伐,征服了西日本全境。1583年在石山本愿寺的旧址上建大阪城。1586年受赐姓丰臣并就任太政大臣,确立了政权。1590年又远征关东,包围小田原城并击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