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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月听着乌兰的话,心里头想的却是芳华,那时候芳华说继母对她不好,她留在宫里就不会出去的,因为宫外再没有牵挂她的人了,结果她出了宫又回来,却真的将性命留在了宫里头,都说死在宫里头的人,是不能投胎转世的,因为魂魄会被一直一直困在宫里头,再出不去了。
“娘娘,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乌兰惊慌失措地喊道。
汝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晓得不知不觉之间,眼泪流了满脸,赶紧地掏出帕子来擦,乌兰在一旁长吁短叹的:“才说了娘娘的妹子爱哭,没想到娘娘也是爱哭的,婢子也没说什么伤心事,难道娘娘不愿意婢子一直留下来服侍吗?”
“不是的,只是想起了些别的事情。”汝月擦干了眼泪,觉得有些乏累了。
“太医都说怀着身子的女子最忌情绪波动,婢子是巴不得别有人再上琉璃宫来,好事坏事都不要来,让娘娘安心休养才是。”乌兰搀扶着她,偎在美人榻上,“秋葵的话,听着也便听着,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汝月闭了双眼,微微嗯了一声,妹妹都寻到宫里来了,她更想要问的是父亲的下落,要是皇上再来,定然要求个恩典,将父亲的相貌举止特征都说了,盼着皇上能够出手相助,寻一寻人。
结果,没把皇上盼来,最不想见到的人还是主动上了门。
汝月才不过打了个盹,见乌兰神色焦躁地在榻边转圈子,揉了揉眼角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
“娘娘,方老爷子来了,娘娘要不要见?”乌兰一句话分了三次才算是说完,“原来不该放人进来的,谁知道老爷子身上有块什么金牌的,能够在宫中任意行走之便,看门的见了,吓得半条命都没有,腿都软了,哪里还能拦得住人。”
“他现下在何处?”汝月仅剩下的一点儿睡意顿时跑得精光,一双眼都瞪大了,俗话都说穷亲戚上门要避三分,她的这门亲戚可是够让别人面红耳赤的。
“方老爷子听婢子说娘娘在打盹,便好性子的说,他在小厅中等着娘娘睡醒,不用着急,那样子,那态度,婢子瞧着倒是和颜悦色,比在皇上面前还温和呢。”乌兰服侍汝月起身,穿戴梳头,“婢子亲自给老爷子上的茶,他喝了半盏又说要是娘娘不愿意见他,他便回去,不会勉强娘娘的,他要是强硬起来,婢子还能够拦着,他说这话时,婢子瞧着他有些伤心的样子,反而心下不忍了。”
汝月静静地听乌兰说着话,没有应声。
“婢子想,如果他真的是娘娘的外公,那么娘娘母亲的事情也已经这么多年,没准他心里头早就后悔了,在见着娘娘的时候,想要补偿补偿也是有的,上一代人的恩怨,娘娘若是能够能够善解了,也算是件功德。”乌兰知道汝月怀孕后不爱将发髻扎得繁复,扯着头皮生疼的,只给挽一个松松的发髻,两支老玉的簪子,“娘娘要是真的不想见,婢子就去回了话,同他说明。”
“不必。”汝月抬手拂了拂鬓发,缓缓站起身来:“既然人已经在了,自然是要见一见的,我也确实有些事情还想问问他,请他过来叙话。”
乌兰退下去后,汝月走到窗边,她不想原地坐着而等,也不想直接与方老爷子面对面,她心中其实对于她的母亲是方家当年被驱逐而出的大女这件事情信了七八分,这件事情,如果是错认了,方家只会吃亏,天底下没有人会做那吃亏的买卖。
门又一次被推开来,强健而有力的脚步声进屋,走到离汝月还有十来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汝月不动,那个人也显然没有移动,过了片刻,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臣给如妃娘娘请安。”
汝月缓缓转过身来,轻声说道:“不用拘礼,请坐下说话。”
两个人都是秉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在相处,都很小心的样子,汝月咳了一声,乌兰跟着推门进来,将茶盏在两人面前都摆放好了,才静站一边。
方国义端起茶盏时,手指头居然颤了一下,他心下好笑,连面对皇上的时候,他都不曾这般的紧张,未曾想到,在亲外孙女面前,他有些失态了,连着喝了几口茶,才将情绪又重新控制妥当,清了清嗓子道:”老臣来见娘娘,是有些事情想告诉娘娘。”
“是以往的旧事,还是桦月的事情?”汝月问得很是干脆,不想拖泥带水的。
“桦月是娘娘的亲妹子,如今这般安置在宫中,老臣觉得多少有些不妥。”方国义的视线,终究还是停在了汝月的脸上,“娘娘与令尊长得好生想象,眼睛鼻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个开场白还算妥帖,汝月一点都不想从方老爷子嘴里听到半点对其父的不满之词,没想到方老爷子提起来时,很清淡,没有怨气,也没有欢喜,仿佛说的是一个不相熟的陌生人,或许是一面之交那样而已。
“自小的时候,母亲也经常这样说。”汝月笑着接下话来。
“你母亲,你母亲……”方国义重复了两句,声音渐渐低下去,“她那时候为何不回家来,哪怕是捎一封信,难道做父母的还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骨肉病得那样,也不伸手相助吗,她怎么就这样死心眼!”
话语里,不是没有痛,也不是没有悔意的,可惜,母亲是听不见这些,连父亲都听不见的。
汝月暗暗念叨,这些话,怕是说晚了十多年:“母亲死后,墓碑上头写着的是陈氏。”
屋子里一下子又变得静默,汝月都忍不住喝了一口茶,拿茶盏的手指,同样在发抖,她以为那时候自己年纪还小,这些大人们的恩恩怨怨不会太过于计较,就像方才乌兰说的,那都是上一代人的旧事,没料得,一旦说起来,她眼前浮现出来的,就是母亲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孔,脸孔还没有父亲的巴掌大,母亲将脸拢在父亲的掌心,其实不过是不忍心让孩子看到那些绝望的眼泪,依旧从指缝中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咸涩不堪。
“她临死都在恨着我,她不肯原谅我。”方国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情,他也问过桦月,奈何桦月的年纪当时实在太小,根本说不清楚一二。
“是方老爷子不肯原谅家母才是,已经被驱逐出家门的女子,族谱上头销了名字,只能跟着夫婿的姓氏,家母心里头的委屈,怕是旁人根本无力形容。”汝月觉得郁闷,又觉得好笑,明明是祖孙两个,偏偏还文绉绉的用了宫里头的规矩说话,这中间相隔的何止是年月。
“你的的确确是方家的孩子,是老臣方国义的外孙女,老臣见到桦月第一眼时,就已经知道了,她同老臣死去的小女儿长得太像太像了。”方国义生怕汝月为了旧事耿耿于怀,直接下了逐客令,赶紧将桦月给抬出来。
“我也正想要问,不知方老爷子是怎么找到桦月的,又是几时找到桦月的,她说家父自从那次出门做生意后就再没有回来过,不知方老爷子可知家父的下落?”汝月将心里头的不解一股脑儿统统都给倒了出来。
“桦月命苦,这些年不知遭了多少罪,若非她手里还捏着两根你母亲留下来的簪子,无意中被老臣见到,才顺藤摸瓜地将她找到,带了回来,都不知道她这般长相,又是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这会儿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方国义说得激动起来,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汝月面前,沉声道,“娘娘难道到这会儿都不肯相信老臣是娘娘的外公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伤胎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汝月正对着光线,见到方国义原来已经比她想得要老迈得多,尽管衣着穿得体面得当,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然而颜色都花白了,连两道轩昂的眉毛里头都参杂着白须,额头眼角布满了皱纹,再加上手臂的残疾,一激动起来,站都要站不稳了,样子微微颤颤的,叫人心生不忍。
“我不是不信,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头的那个坎。”汝月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她知道他能够听得很清楚,“我听说了方老爷子在辞官之前,是朝中一品大员,如果真的想找回家母,虽说不会太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可是你偏偏硬着心肠,只当是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任由她在外头经历着风吹雨打,纵然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但是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离世时,尚不到三十岁,莫说是妹妹不记得,连我的印象中,母亲长得怎样容貌也已经含糊不清,只记得她性格温柔,说话时声音轻柔,听起来很舒服,我宁愿自己长得不像母亲,但凡有些长得像母亲,那么照镜子的时候,还能够想起那么点儿。”
方国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汝月,看着她说得肝肠寸断,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等我知道错的时候,是找着了桦月,听到她说了这些年吃的苦头,我就想也一定要找到你,将你找回来才是,才能够补偿你们姐妹两个,可是桦月记不得你跟了谁走的,又是去了哪里,只说你曾经留下过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片。”
“是,当年我随人进宫为婢,怕父亲回来后会寻不得人,特意写下来的。”汝月想到他说辗转找到桦月,怕是就这两年之间的事情,期间隔开这些年,一张纸头还能够到哪里去找。
“桦月早没有住在你们当年住的那个村子里头了,她跟着你们以前的邻居,那家人还算好心,搬迁时将她一并带着,才不至于让她落到不堪之地。”方国义见着汝月的脸色发白,顿时打住了话,指着乌兰道,“你这婢子还呆愣着做什么,快些给你家娘娘揉揉后心。”
乌兰赶紧地快步走到汝月身后,在后心处,轻轻揉动:“娘娘莫要动气,否则万一有个好歹的,方老爷子也担当不起的。”
汝月确实是一股子心火上来,又气又恼,憋在胸口,生生地疼痛,活像是有个小人在里面用钝器一下一下地拉扯着她的心瓣,叫她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呼吸了,才算是乌兰揉了好一会儿,那口郁结才被揉开了,她放缓了脸色道:“桦月才算是没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