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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过程中,桑贾伊突然窒息。第五篇果断地切开孩子的气管,用插入导管的方式辅助呼吸,这一招,是老头教给他的,说此法看起来虽然粗暴凶险,但万不得已时,不妨一试。
可惜,他的果断还是没能救回这个孩子。
“抱歉村长。”查尔斯拍了拍村长的肩膀,故意用第五篇听不懂的当地话对村长道,“我警告过这个人,让他不要乱来。可是他说没关系,反正也只是试一试而已。唉,他从来就是这样,并不太将病人的生命当成一回事。”
村长的眼睛,变得更红了,像被人泼了血似的。
屋子里,除了他们,还有村里那个鬼魅一样瘦削的老巫师,桑贾伊病种以来,他一直在村长家里,握着他脏兮兮的念珠念叨着各种咒语。
桑贾伊是这个村子的“命”,如果他死了,这个村子也就完蛋了。
夺去桑贾伊性命的人,不论是谁,都该死!用他的命,来平息神的怒气!
村长疯了般跳起来,拽住第五篇的衣襟,将他拖到了屋外,使出浑身力气对他拳打脚踢。
第五篇没还手,任由他拿自己发泄丧子之痛。
查尔斯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他期待已久的场面终于出现了,不过,这还只是好戏的开始吧。这个中国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害死”桑贾伊意味着什么。
老巫师颤巍巍地走出门外,悲愤地对着那些闻声而来的村民叽里呱啦大喊了一通。这些人旋即变了脸色,从迷惑到恐惧到愤怒,一个接着一个加入了村长的行列,对着倒在地上的第五篇大打出手,每一拳都狠,每一脚都重。
现在,第五篇成了卡拉巴拉村最大的罪人。
第五篇抱住头,蜷着身体,摇晃的视线穿过雨点般的拳脚——一脸微笑的查尔斯,躲在众人背后,胜利者般朝他摆了摆手。
桑贾伊会窒息,是因为体内出现了能令脏器衰竭的毒素。这一点瞒不过他的眼睛与经验。
早在他来到这里之前,有人就在这孩子身上动了手脚。
查尔斯的医术不够深厚,借刀杀人倒是很熟练。交给他一个必死的孩子,只要桑贾伊死在他第五篇手里,查尔斯马上级可以利用这一点,将村长乃至整个卡拉巴拉村的仇恨都推到他身上。这些无知的村民,根本不懂深究死因,只会相信他们的亲眼所见。
再没有比他的计划更完美的了。一条草根贱命,换来眼中钉的一条命,好划算。查尔斯冷笑着看第五篇被围攻,以后,他那个“私人财产”再不会有离开自己的理由了吧,一举两得。
第五篇一声不吭,天知道自己身上的骨头已经断了多少处,这些把自己当恶魔一样对待的人,可是他耗尽心血,亲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人呢!
大腿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不知是谁,拿起了刀子,生生要取他的性命。
那些悲哀的、疯狂的、狰狞的脸孔,在夜色下摇晃,燃烧,他突然想起从前,老头被人拿石头砸破头的情景。他问过老头,为什么不以牙还牙。老头说,因为我淡定惯了。
可现在,他要如何淡定呢?
冲出重围。如果他愿意,一定办得到。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逃,逃?!为什么要他逃?从头到尾,他没有干过一件坏事,他救了人,这些人不但毫无感激,还反过来要他死……
不如不救!
不如不救!!
这四个字,魔咒般在他脑海里旋转。
还有那个查尔斯,最该死的人,反而被当成了“神”,头顶光环地站在那里,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如何被伤害。
如果……从下一刻起,世上再没有这个人,那,有的人一定会幸福起来吧……
查尔斯的笑脸,安妮的泪眼,在他缭乱的思维里交替出现。
不如不救……
他的拳头,骤然攥紧,闭上了眼睛。
一团无形的烈焰,从他的心里,从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里,呼啸而出,四散奔去。
奔腾的气流,烧焦的气味,撕破黑夜的惨叫,瞬间包围了他。
“第五篇!”
黑暗里,传来一个惊诧却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刺痛的双眼,早已模糊的视线里,一个女人,扶着一个老妇人,出现在前方。
“别……”他的心脏仿佛从高处猛然跌落,不禁大喊出来。
可是,太迟了。
整个卡拉巴拉村,包括它外围半里的范围,全部化成一片焦土。而所有立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除了他自己,皆化为灰,无一幸存……
15
阳光很刺眼哪。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回河边的。
仰躺在泥地上,他微微张着嘴,像条失去了水的鱼。
太快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甚至还不太相信,整个卡拉巴拉村,查尔斯,还有安妮,已经彻底消失在那场看不见得火焰里,消失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生命里。
以后,不会再有人拿着小本管他问长问短了,不会有人拖着他拍照,也不会有人要他在月色里去观察一朵蘑菇了……什么都没有了吧。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疲倦像山一样压下来。
左手腕上,忽然沁出一股凉意,像有一只微凉但又柔软的小手,拉着他七零八落的魂魄,往虚无缥缈的地方走。
寒风之中,焦土之上,一片残垣断壁,在缕缕青烟中飘摇不定。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立在面前,声音清朗如溪水明月:“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我是谁?!
他脱口而出:“天地座下,四方火君,焱阔。”
“可惜,只记得自己名号,却记不得自己的本职。”人影摇头而笑,“火君焱阔,掌司九重天火,不止赋四方温暖,更能烧尽万物之邪祟。如今,你出离本性,他人稍有得罪便雷霆大发,冲动暴怒,以天火焚之,杀生无数。”
“那又如何?!”
“我要你迷途知返。”
“你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一圈白光从那人手中飞出,他闪避不及,白光直击入他的眉心。
全身顿时如遭雷击,旋即,一股温凉之意自头顶灌下,他的眼睛再不是焦土废墟,而是一位年轻女子,黑发如墨染,纱裙似云织,手执一枚翠玉般的树叶,置于朱唇之上,吹出一曲天籁之音,堪比天人之姿——如果,她身后不是那扇阿鼻地狱之门,也没有众多狰狞丑陋的恶鬼围绕四周,她确实会被认为是仙女……不,更像是菩萨一般的人物。女子安闲的神情,与四周的恶鬼形成鲜明的对比,可是整个画面又自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上古之时,三界之中最优秀的乐师,名为月隐娘,只取一叶,便可奏出天籁无数。可是此女偏偏向天请愿,甘愿一生只在阿鼻地狱之门,天籁之音,只为地狱恶鬼而奏。无论恶鬼们使出怎样的伎俩,诱惑,谩骂,伤害,她亦不为所动,只专心于她的曲子,一首又一首,将自己最干净祥和的灵魂化在音符里,只愿能让地狱之恶灵平息戾气,重回正道。据说,被她的曲子净化的恶鬼,最终都真心忏悔,被释出地狱,重入轮回。月隐娘死后,其身躯化作十三粒圆石,藏于幽冥界中。如今,我寻来月隐娘赠你,唯愿其淡定祥和之气,助你早出炼狱。”
那声音在他耳畔远远近近地说着,最后,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个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出的他……浓重的倦意,带着一股清凉的馨香,好像还有一支悦耳的曲子,从他的四肢百骸涌进来,他最后看见的,还是那个在诸多恶鬼之中,安然自处的女子……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太阳依然炽热,身周一切如常,河水里,有鱼儿吐了个泡。
他抬起左手,看着腕子上那串至今也取不下来的石头,发了许久的呆。
四方火君,焱阔……天界最初的神君之一……
消失的记忆,一点一点从虚空中渗透回来。
他爬起来,目光落在行李上,安妮送他的纸包,还好好地躺在那里。
打开——一件洁白的医生袍。
他捧着这件袍子,突然失去了站立的能力,颓然地坐回了地上。
腰上的葫芦碰到他,咔咔地响了几声。
他解下葫芦,举到眼前,一束阳光照下来,把这个家伙照得金黄油亮,连上头的纹路也像是起了变化。
他有些想念老头了。如果他还在,卡拉巴拉村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第五篇深吸了口气,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一心一意,如此坚定不移地看着这个葫芦。
忽然,他眼神一变,怔住了。
医道之精华,就在这里头。
你一日不能剥出叶脉,就一日不能出师,做不了悬壶济世的大夫。
——老头说过的,所有他不明白的话,如今都明白了……
握着葫芦与医生袍,他跪在正午的阳光下,静如石像。
16
很多年之后。
新德里,五月。
小小的铁皮屋里,一男一女对面而立,气氛并不太友好。
“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增外祖母留下的三支红叶素,其中一支,昨天我已经用于人体试验。我的研究所就在这附近,如果你想加入,我很乐意。”
“昨天?”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轻漂亮,又身藏傲气的英国女人。
“对。”
“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碰那个东西。”他叹气,身上那件很久很久的医生袍,已经缝补过许多次,颜色很像他那一头灰白的头发。
“我也无数次地请求过你带我去找那个红叶生长的地方!”女人抬高下巴,“我增外祖母的笔记里说过,她只带你去过那里。”
他波澜不惊地看着她:“我最后一次告诉你,那个地方已经被我毁掉,这世上再不会有把两个不同的人变得一模一样的玩意儿。艾米丽,你的增外祖母没有销毁所有的研究笔记与提炼出的红叶素,这确实是一个遗憾。”他顿了顿,微笑道:“事隔多年,你的外祖母与母亲都没有发现的秘密,偏偏被你知道,这又是另一个遗憾。”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