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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府的夏天,气候还算适宜,当然这只是对达官贵人们而言;也许农夫们不会这样想,对农夫来说,夏天最好风调雨顺,阳光充足,无旱无涝无蝗,才能有个好收成。
过雨荷花满院香,沉李浮瓜冰雪凉。
葡萄架下,阳光斑驳。
银桶中一泓清水,冰着时新的瓜果,张掖的‘张飞李’,宁夏的西瓜,武威的香瓜,土鲁番的甜瓜,关中的冬桃,延绥的枣,桶中甚至还可以看到尚未化尽的冰碎,那是从冰窖中取出冰砖,碾碎之后专门用来冰镇瓜果的冰块。
雷瑾身上只是一件淡色的秋罗道袍,清风徐来,袍袂轻扬,十分的闲逸。
他身边侍奉的只有掌理‘百鑫大当铺’的妾室北氏,因为是谈侯府的公事,几位美貌的贴身护卫领班都自觉的避远了些。
下首的交椅,则只有徐扬在座。
徐扬作为平虏侯府的家臣,‘内承奉’,军功爵计功授勋‘骑都尉’又一‘骁骑尉’,民爵列入九级‘大商’,总理着平虏侯府将近一半的私人产业,也直接掌管着‘元亨利贞’大银庄,身为掌握钱袋子的‘侯府大管家’,西北商界乃至帝国商界钜子,谦逊敦厚,实心用事,自然有着他人难以撼动的地位和尊荣。
百鑫大当铺,在北氏等人的操持下,不仅与‘元亨利贞’大银庄等钱庄同业共同掌握着西北银钱金融业的命脉,而且本身还大举涉足粮食的收储放贷,作为西北屈指可数的银钱业巨头和粮食巨擘之一,百鑫大当铺的主事者当然也拥有他人难以企及的信任。事实上北氏做事谨慎,总是自觉的请示和报告,百鑫大当铺的业务,无论大小皆上达天听,自然无往而不利了。
他们正商议的事项,乃是向缅地放贷借款应该遵循什么样的章程。
缅地的内战,在平虏侯眼里不过是万把人打来打去的小把戏,诚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十万乃至几十万人的大战都亲身经历过了,缅地内战顶天也不过三五万人厮杀,如何能让西北土皇帝放在眼里?
但就是这样规模的内战,钱粮消耗也非常之惊人,田地撂荒也相当之严重,缺钱缺粮还让人怎么打仗?
缅地内战各方既然在战场上攻伐不休相持不下,自然就只能纵兵抢掠压榨百姓,压榨不足则寻求外力的帮助,借钱借粮以维持其权位是很自然的事情。
如是乎,缅地内战各方纷纷想方设法举债借钱,而他们能够求借的地方,也就只有缅地汉人华埠当中的‘汉人在缅商业协会’了——不是他们心甘情愿向华埠举债,实在是内有汉人华埠的团练,让他们如同老鼠拉龟无处下口;外则有云南经略府的十几万驻军虎视眈眈,如果不老老实实按规矩来,后果可以自己想去。
在这种情势下,西北若向缅地内战各方借钱放债,当然得有一个大家可以遵循的章程才行。
无规矩不成方圆。
不管是借钱、抵押放贷、高利贷,都得有个规矩章程,才不会搞得乱糟糟而难以收拾。而这个规矩章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商议决定的,地位、身分、权威和影响力等等,差一点都没人愿意听的也。也只有‘元亨利贞’大银庄这样的钱庄业巨头,也只有‘百鑫大当铺’这样的横跨钱庄业、当铺行、粮食业、仓储货栈业、车马行等诸行业的当铺巨擘,也只有这些在同行业中垄断独占一言九鼎,又与平虏侯府关系甚深的大商号大行庄,才有可能商议这些动辄牵涉千万家,牵涉数十方势力,牵涉到数百万银圆,数千万斤乃至上亿斤粮食的规矩章程。
以徐扬的意思,乃是要联合中土帝国五大钱庄西北分号、丁氏、顾氏、风氏,集合于一处,大家伙共同来组成一个松散的银钱业、粮食业乃至盐铁业同盟,联手放贷和抵押借款,迫使缅地各方的割据军阀作出最大让步,最大限度地为西北攫取利益。
很显然,徐扬的意思是要借着放贷借款,深入渗透并控制缅地的命脉,最终完成对南方出海口的根本性占据。
而徐扬的提议,也需要西北幕府官方在军政等诸方面予以协同配合,只有官民商协调一致,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就提议本身而言,平虏侯当然是相当有兴趣的,占据南方出海口本来就是早就决定下来的远景意图,如果不劳师糜费而可以取得,又何乐而不为?
对徐扬来说,他可以在这样的商议中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而不必承担太多风险,且相应的军功也少不了他的,唾手可得有什么不好?唯一的麻烦,也许就是云南经略府的些许不满,不过云南经略府毕竟是以出身弥勒香军的降将为主,他们的影响力在平虏侯府不算很强,徐扬完全可以摆平,况且云南经略府还可以越过缅地,出兵莫卧儿,对云南经略府的将军们来说,只是替换了一个作战的对象罢了,对他们而言,只要能攫取战功军功和土地,对手是谁并不十分重要。
当然,在座的三位也都明白,徐扬的提议实际上是一个包藏祸心的阳谋,至少对缅地各方的割据势力而言,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并没有足够的生产支付实力,只能依靠西北的借贷饮鸩止渴,只能出卖他们能够出卖的一切,借此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而在长远利益上他们必将蒙受巨大的损失,甚至可能是他们的全部——在这一点上,无论是雷瑾,还是徐扬,又或者北氏,都不会有丝毫的心软,毕竟这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
第六章 裂土封疆
今年开春以来,缅地割据群雄。就纷纷遣使云南,希望得到西北的官方承认和某种实质性的支持。
于是乎,云南省治‘云南府’通往缅地的官马驿道,缅地的各路使者、信差频繁往返,一时好不热闹。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
山里的小镇,弥漫着馥郁的栀子花香,结伴去缫丝的姑嫂婆姨,都在发髻上簪上一朵两朵儿栀子花。
二丑瞄了瞄擦身而过的女子,嗅着风送来的花香,嗯,也许是女人香,他臆想中的女人香,心血有些躁动,眼睛不由自主的瞄向女子的小腰肥臀,袅娜的曲线仿佛生了钩子,将他的目光勾了过去,心尖子就随着那腰在动在摇。
鬓上簪了栀子花的村姑,年青水灵,浑身洋溢着飞扬的活力,正与女伴有说有笑的走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二丑在瞄她。
二丑其实不丑,山里娃娃名贱好养活,现在大小也是一个壮小伙,慕少艾的年纪,想女人很正常。
摸了摸怀里的“粮串子提票”,这是他一个月积攒下来的口粮,比那些筑路的安南奴隶待遇要好很多。
经四川或经贵州通往云南的官马驿道,除了原有驿马大道‘云南路’、‘贵州湖广路’的拓宽修整之外,西北幕府还另行开凿两条‘川滇军道’直通云南,却是陆续驱赶上百万官奴开山填谷,克服无数艰难险阻才修筑而成,时人又谓之‘血路’、‘白骨路’,前前后后死于路途埋于沟壑之中的奴隶不知凡几,总不下于数十万就是了。
‘川滇军道’贯通之后,历年又不断修整拓宽、改弯裁直、八方延伸,如今已成为贯通川滇两省的驿马大道,行旅客商络绎不绝,十分的兴旺繁忙。
道路的顺畅通达,仰赖及时的垫补修护,尤其是在云南,每年雨季,山洪泥石流都要冲毁不少道路。因此,云南执政府、四川执政府、贵州军政专署,每年都要派专人沿途招募劳工、调派官奴,挑石垫土,整修道路。
沿途招募的劳工,乃是平民的身分。工钱与官奴自然不同,除了‘工价银’若干之外,尚有月粮若干、口粮若干、行粮若干。除了每天现场可以领取米面粮食之外,亦可凭官方发给的‘粮串子提票’,直接到承办官粮储运的当地粮栈米行或者当铺、车马船行提取米面粮食。
官奴就不可能享有平民劳工同样的待遇,以苦工代替的‘赎身银’可没有那么容易凑齐,也没有‘月粮’发给他们,而按人头发给的‘口粮’,按日发给的‘行粮’加在一起也仅够果腹而已,官奴还得忍受办事差役的变相克扣。当然一部分刻苦耐劳的官奴,每天也能领到一种类似‘粮串子提票’的‘粮米执照’,也就是一种盖了官印、按了指模、签名画押的粮米票券,可以将三五天的粮米票券积攒成一个整数,再到官方指定的粮栈米行提取粮食,自然就少受官府差役的闲气了。
应募去修路挑石头的二丑,就积攒了不少‘粮串子’,他想带回家去,给家里的老娘尝尝白米白面的味道,山里人俭省,他老娘这一辈子还没吃过白米白面是啥子滋味。
要说这云南的驿道,建造修筑和垫补整修都是大有讲究。二丑做了这一个多月工。倒也知道其中不少的名堂。譬如,驿道的重要路段,道路两边要用条石铺砌,中间是石块和石子以三合土粘合筑成的路面,石制路面下还开有暗沟、垫补了一层沙土,最底下则是夯筑紧实的黄土路基。这按二丑的话说,省城的雷家‘侯爷’是连路修多宽都要管。他听管事的差役整天挂在嘴边就是‘侯爷’长‘侯爷’短的,就以为西北最大的官——雷家的‘侯爷’,肯定是住在他想象之中的‘省城’,当然不知道差役说的‘侯爷’,现在的驻跸之所离着他想象中的云南‘省城’少说也有万里之遥,而且讫今为止都不曾到过云南。
性子憨厚的二丑,虽然不知道传说中的‘侯爷’住哪,那只是他见识不够,但要说起这路怎么建造修护,他却能说得出好些子丑寅卯。西北驿道的正规程式,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反正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二丑也能把这些程式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这一,建造道路,就要对道路经行的地面勘测,从而保证道路笔直,并与道路建造的官定程式相吻合;
这二,就是在道路两边挖掘水沟,排除路基上的水,保持路道干洁;
这三,就是开挖路基,路基挖到一定深度之后,就会分层垫上黄土、砂砾等等。并夯平夯紧,再在上面铺上砂砾或沙子,平整夯紧;
这四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