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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察儿、刘卫辰在花厅坐定,便有侍侯的佣人捧着剔黑茶盘,奉上待客的茶点,仅是红茶一杯,沙棘糕一碟而已,对平虏侯麾下执政西北、西南的长史府而言,这似乎太过于简朴了。
伯颜察儿倒是知晓这其中原委,西北幕府治下的衙门官署一般待客仅用红茶,除了红茶相对较为价廉以及边塞之人多肉食乳酪习惯饮红茶消食去腻的原因外,还因为西北幕府对公务招待上的银钱支应监管得非常之严厉,从长史府到府州县的衙门官署一律都仅有红茶待客,这是可从公费帐目上支应核销的。除此而外,若是不在核定预算之内的其它开销费用,向例是谁开销谁支应。象长史府招待来宾,多出来的一碟糕点或者生果之类,例由接待的个人掏钱支应。这掏自家腰包贴补公事的事儿可没有几个人愿意干,因此公衙待客的茶水果饼也就一律从简了。
“伯颜先生,请用茶!”刘卫辰举手让茶。
端起热腾腾的红茶,伯颜察儿顺手摩挲了一下手中那青花细瓷的杯子,在厅中灯火下略一注目,已知这青花瓷并非出自西江景德镇官窑,但釉色瓷质却与西江官窑的上品名瓷相差无几了。
刘卫辰注意到伯颜察儿的细微举动,微微笑道:“这是西北宁夏府出产的本地青花瓷,怎么样?伯颜兄!不比那西江官窑差多少吧?”
“很不错了。”伯颜察儿微笑着喝了一口杯中茶汤,笑道:“这茶味也还不错,比边茶中的上品好多了,差点赶得上祁红(茶)。”
“呵呵,在衙门里,这茶就是最好的了。若是家下,倒是还有几斤侯爷赏的信阳毛尖和太平猴魁。伯颜兄若是得空,可到舍下小坐,煮水烹茶也是一大乐事。”刘卫辰道。
伯颜察儿呵呵一笑,“一定,一定。兄弟到长安拜谒了侯爷,回程怕是还要叼扰刘兄呢。”
“那就一言为定了。”刘卫辰笑道,“正好犬子降生,即将满月,尚未起名。伯颜兄福运恒隆,见识渊博,到时光临寒舍,还望兄不吝赐名为是。”
伯颜察儿慌忙拱手,“啊呀,竟是不知刘兄喜获了麟儿,恭喜!恭喜!来时匆忙,也没给小世侄准备什么礼物,等兄弟回程时再补上一份吧。至于替令郎起名,容兄弟细想,也不急于这一时。”
“啊,不急不急,有劳有劳。能得伯颜兄首肯,正是小儿莫大的福份。这里兄弟代小儿先行谢过了。”刘卫辰拱手相谢道。
刘卫辰家中虽然妻妾不少,子息却是不旺,不要说儿子,就是女儿也一无所出,对此刘卫辰原本甚是烦恼。这一点伯颜察儿是清楚的,他只是想不到在几年之后,刘卫辰竟然有了能承祧宗祀传继香火的儿子,他自是该向刘卫辰道贺恭喜的。
伯颜察儿却是不知,为了刘卫辰后嗣血裔的事儿,一直记挂在心中的雷瑾可是为此大费周章,除了不断催促医政司派人寻访天下良医外,还亲自命人四处寻医问药,大力搜求秘方、偏方、验方、珍稀药材,并专门下令拨款在平虏侯府成立了“歧黄道馆”、“杏林大医院”和“济世制药局”,把从各地聘请招募而来医术精湛的各科医师和擅长制药的药师集中起来,潜心研究医人治病疗创治伤的歧黄之道,冀求有朝一日也能解决刘卫辰的不育烦忧。
雷瑾此举原本是无心插柳,不想绿柳成荫,倒是无意中成就了一件造福生民的功德。到如今不仅“歧黄道馆”、“杏林大医院”中良医济济,成果累累,而且官办的“杏林大医院”和“济世制药局”还开枝散叶,除了武威之外,还已经陆续分设到了张掖、兰州、秦州(天水)、宁夏府城、长安、榆林塞、汉中、成都、重庆等比较繁华的大城。
至于刘卫辰多年不育的烦忧,经过“歧黄道馆”多位良医的诊治后,也渐有起色,终于能够令得他家中一位小妾于去岁成孕怀胎,并在上月喜获了麟儿。
上身微微前倾,伯颜察儿随口问道:
“兄弟从波斯动身的时候,就听说侯爷为了倡兴西北文教,将名下的私产‘天马园’也捐了出来,是有这么回事吗?”
刘卫辰摇摇头,“哦——,想不到这事还传到西域去了。其实也不是捐。事情是这样……”
原来为着收聚民心士气,积聚自身实力,消解来自朝野各方的压力,雷瑾和麾下的长史府都一向注重倡行文教,从最初设立‘弘文馆’、‘通译馆’、‘印书馆’开始,除了沿袭保留以讲授儒家经史和儒家六艺为主的帝国官办学舍‘府学’、‘州学’、‘县学’之外,后来又陆续设立名目繁多的各种官办学校,诸如培养文武官吏的文官学院、武官学院、吏士学校、军士学校等等,诸如农牧学校、工商学校、畜牧兽医学校、算学馆、歧黄道馆等等,再如道藏馆、佛藏馆、清真大经堂则是分别研修佛、道、清真等教门之学的官办机构,又如少年营的设立,也给予西北幕府治下众多少年男女以习文修武的机会;另外则订立法例鼓励和提倡民间私人创办文教事业,譬如雷瑾私人捐资陆续创办数十间‘平虏义学’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至于士绅工商捐资募款共同创办的义学,大姓宗族的‘族学’,遍布县乡的村塾、私塾,诸如此类,更是不胜枚举。
今年三月里,西北幕府召集文武官僚‘集议决策’,在这之后,雷瑾为着笼络士子之心起见,复又听取来自西域的谋士建议,仿效奥斯麦帝国京城‘伊斯坦波儿’的做法,将自己名下的私产‘天马园’拿了出来,命人在其中创立官办‘天马园大学院’,并附设有‘尚书博物馆’,另外还下令在长安创办了‘春秋学宫’和‘论语学园’。
这些学校虽然都冠以儒家经史《大学》《尚书》《春秋》《论语》等名号,表面看来似乎以笼络儒家士人为主,其实却并不以儒家典籍为唯一的讲授内容,而是诸子百家农牧工商天文地理技艺百工无所不包,中土华夏四方远夷之学无所不涵,包容广博。
而天马园则是西北相当著名的园林,以其华美绝伦可以媲美江南园林而著称于世。这‘天马园’,原本是回回马家以数世积累,前后百数十年营造成就的私家大园林,西北黎庶大众虽多不曾有机会深入占地极广的天马园一睹其盛,但对它的富丽堂皇却也略晓一二,妇孺皆知这处大园林耗资亿万,无与伦比,纵是帝京江南,无出其右者。回回马家数年前的一场血腥内讧,却使这名园易手,落到‘西北土皇帝’雷瑾手中,成为他名下的个人私产。只是讫今为止,雷瑾本人却从未踏足过天马园。
因此,当这座美仑美奂的西北名园被雷瑾下令拿出来创立‘天马园大学院’,供四方学子研究修习各种学问时,所引发的轰动绝对是空前的。没人能想到平虏侯雷瑾为兴办文教事业,将这处相当值钱的园林私产也拿出来向平民大众开放,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之这个新闻不胫而走播扬四方,甚至传到西域也就不足为怪了,但其中难免有些传言失真的地方。要知道这天马园仍然是雷瑾名下的私产,并非捐献,‘天马园大学院’固然是官办没错,但雷瑾实质上是以私人所有的‘天马园’合伙入股,也就是公私共同出资入股创立了这间学校,只是雷瑾自己并不因此而谋求金钱上的利益回报罢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啊——”听刘卫辰一番说明,伯颜察儿方才了然事情始末,心下思量,暗忖这‘大学院’这三个字实在大堪玩味,雷侯爷是有意如此,还是无意为之?‘太学’曾经是中土帝国若干皇朝的国家最高学府的名称,而国朝的‘太学’则是两京的‘国子监’。这西北幕府的‘大学’与‘太学’实在只是一点之差,雷侯爷允准以‘大学院’命名这间学校,是野心的无意流露?还是别有其他用意?不能无疑也!
又想到西北幕府连年兴兵征战,加之兴修城池堡寨、河渠水利、水马驿路,大兴农牧工商,鼓励四方贸易,防灾治疫,赈济灾民,救治病患,等等,诸般治民理政事务用度浩大,业已债台高筑,伯颜察儿不能不有所担心:
“侯爷倡兴文教,大办学校,以西北目前并不宽裕的财力是否负担得起?”
刘卫辰神情严肃,说道:“缺钱啊,西北军政事务浩繁,钱粮开支非常巨大,长史府下辖的户曹、税课提举司、度支司以及军府度支局的同僚,曾不止一次的向侯爷呈文,提出要开源节流、要俭省费用、要节制支出的建议。侯爷也完全认可他们的意见,说不开源节流不行,对支应的各项钱粮不严厉审核不行,但是倡兴文教事业,大办学校是例外。侯爷说,太祖皇帝诏谕,‘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行教化,则施教育,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也,从来没有听说国家是因为兴办文教而衰败的,从来没有听说国家是因为办学校才变穷的!人才是国家的根本,国家长久强盛之本便是要不遗余力的作育人才、磨练人才、发掘人才、提携人才,兴办文教则是行之有效的重要途径之一,在这方面的银钱花费绝对省不得,我西北幕府再缺钱也不能在这上面省,岂不闻千金散尽还复来乎?不怕没钱用,就怕无人可用,只要有了人才,又何愁将来?”
“唔,国家衰败贫穷绝不会是因为兴办了文教,侯爷说的确是正理。看来这几年历练下来,侯爷越发的沉稳持重了。”伯颜察儿点头。
刘卫辰微微笑道:“也更可怕了!”
“可怕?”伯颜察儿瞬间明白刘卫辰的意思,不由哈哈一笑。
少了几分浮躁的性子,变得更为沉稳自信的平虏侯当然是更可怕了——
不再轻举妄动,不争一日之闲气,懂得察纳谏言持重待机的平虏侯绝对是可怕的。对他的敌人而言,要想找出一个破绽,在他的眼皮底下玩点诡诈,搞些鬼把戏,势必更加困难,诱敌惑敌的计谋也必将大打折扣,不会太灵光;
对己方内部而言,雷侯爷信赏必罚和强硬铁腕亦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