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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嘛,既是客店,进出的人就杂,无所谓打眼不打眼,但方珏人认出这瘦个子曾在渡船上见过。方才在酒楼上,他就坐在自己邻桌,只隔了一张桌子,他虽然并没有时常朝自己两人打量,但看他那副样子,明明就在留神自己两人谈话。后来,自己两人会帐出门,他也跟着起身下楼,而且一直在身后远远尾随。
当然,他不可能跟踪自己,那么他是一路缀着大哥下来的?
这人会是什么路数?他跟踪大哥,又有什么企图?
瘦个子在天井中站了一回,就缓缓回进左首厢房里去。
原来他也落了店。
方珏人暗暗冷笑,心想:
“大哥是初次出门,但你可别想瞒过我的眼睛,我倒要瞧瞧,你想干些什么?”
离开窗户,这回倒是真的和衣躺到床上。
他没醉,他只是躺下来想着心事,终于他笑了,那是会心的微笑,笑得很自然,也许是想到了某一件得意的事。
天色渐渐昏黑下来,房中已经一片幽暗!
房门上起了剥落叩门之声,那是范君瑶的声音,在门外叫道:
“方兄弟,你醒了么?”
方珏人其实没睡熟,但他故意轻“噫”了一声,然后应道:
“是大哥,怎么天黑了?”起身开出门去,一面还在揉着惺松睡眼,笑道:
“大哥没睡。”
范君瑶道:
“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方珏人道:
“这么说,小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范君瑶笑道:
“那也不是,兄弟方才喝多了酒。”
方珏人道:
“是啊,小弟从没喝过这么多酒,方才有些头昏,现在总算好了。”
范君瑶笑道:
“那是咱们都不会喝酒,其实那一壶酒,一共只有半斤,会喝酒的人,三两口就喝下肚去,咱们差点都喝醉了。”
方珏人道:
“那半斤酒,小弟一人就喝了五两。”
范君瑶笑道:
“全算你喝了,也只有半斤。”
方珏人道:
“大哥,该吃晚餐了,咱们还是到那家酒楼去。”
范君瑶道:
“怎么,你酒才醒,又要去喝了。”
方珏人道:
“这叫还魂酒,喝醉了酒的人,醒来再喝些酒,以后酒量就会大了,走,走,反正回来就睡了,还怕什么?”
范君瑶拗不过他,只得和他一同上酒楼去。
此时华灯初上,酒楼上食客满座,两人找了一张空桌子,酒保认得两人中午来过,招待特别周到,要过酒菜,很快就吩咐下去。
方珏人暗暗留神,果然没多一回,那身穿青布衫的瘦个子也匆匆上楼,一双鼠目迅快的朝人丛中打转。当他目光掠过范君瑶、方珏人的桌子,就立即转过脸去,缓缓的在楼梯口一张桌上坐了下来。
方珏人看在眼里,心头暗暗冷笑,如今他已确定这人是冲着大哥来的了。但看此人身手似乎并不如何高明,就可以猜想得到他不是正主儿,也许只是奉命暗中跟踪的人。
方珏人脸上丝毫不露,依然和没事人一般。
一会工夫,酒保送来酒菜,两人边谈边吃,这回一壶酒可没喝完,范君瑶只喝了两杯。
方珏人心中有事,更是浅尝即止,他说的好,还魂酒(喝醉了酒醒来再喝)只要喝上一二口就够。
两人吃过饭,会帐下楼,方珏人回头看了一眼,那穿青布衫的瘦个子还在那里据案吃喝,反正天也黑了,他要钉的人也落了店,自然可以安心喝酒,不用再钉。
回到客店,因为明天一早就要赶路,也就各自回房休息。在方珏人想来,既然有人缀着大哥下来,今晚说不定会有事情,他不想告诉大哥,那是因为自己是个读书相公,怎会知道江湖门槛,岂不自露马脚?用此他吹熄灯火,一个人静悄悄的守在窗前。
‘初更过后,那穿青布衫的瘦个子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只要看他脚步踉跄、黄汤一定灌得不少,一进屋子,就大着嗓门叫伙计沏茶。
方珏人从窗口望下去,自然看得清楚,暗暗哦了一声,心想:
“敢情他们人手还没赶到,今晚大概不会有事了。”
这一晚果然无事,翌日清晨,范君瑶、方珏人黎明即起,盥洗完毕,吃过早点,就会帐出门。
他们抄的是小路,沿途崇山峻岭,盘曲而行,几乎走上一二十里都不见村落,好在两人结伴同行,倒也并不寂寞,方珏人不时回头张望,却不见那瘦个子跟着下来,暗暗觉得纳罕。
中午时分,赶到湖阳,这里虽是一个小集,但因这条路通向枣阳,也算得山区间的必经之路,路边有一家卖茶水、面点的小店,两人打了个尖,依然不见瘦个子的影子。
继续上路,直到黄昏时候,果然赶到了枣阳。这一趟路,少说也走了百十来里。
范君瑶练武的人当然并不吃力,方珏人是个读书相公,这就表现得吃不消了,落店之后,一个人几乎累得脱了力。
店伙沏了一壶茶来,方珏人坐在椅上,已经站不起身,要店伙倒了一盅茶,一手托着茶盅,喝了一口。抬头望望范君瑶,苦笑道:
“大哥,这趟路,真把小弟累坏了,看来明天是走不成了,咱们在这里多耽一天,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范君瑶笑道:
“兄弟今天赶了这许多路,已是不错,既然累了,那就休息一天再走不迟,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急事。”
方珏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忙道:
“大哥,你真好。”
谁知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反正不是真累罢了。
一宿无话,方珏人也许真的走累了,也许是故意赖在床上,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方始起身。
店伙替他打来脸水,正好梳洗完毕,范君瑶也走了进来,含笑道:
“兄弟昨晚一定睡的很好吧?”
方珏人直是摇头,苦笑道:
“不要说了,昨晚真是苦了小弟,躺在床上,一双脚酸得简直没地方放,那还睡得着觉?直到鸡叫了,才朦胧睡去。”
范君瑶点点头道:
“这也难怪,兄弟平日很少走过这许多路,真是难为了你,今天好好休息一天,我方才看到大街上有一家车行,明天上路,就可以雇到车子。”
方珏人笑道:
“大哥说的是,小弟也这么想,从前我一个人坐在车厢里,闷都把人闷死了,这次有大哥一路,车上就不怕寂寞了。”
两人谈了一回,范君瑶看看天色,快近午刻,站起身,回头道:
“兄弟没吃早点,咱们就早用饭,我去吩咐伙计,到厨下做几样可口的饭菜,给咱们送来。”
方珏人听得慌忙站起身子,连连摇手道:
“不,不,大哥,不用了,我们还是到外面去吃的好。”
方珏人的举动显然有些异样,但范君瑶没看出来,依然说道:
“兄弟昨天走了不少路,还是休息一回吧,叫伙计送来,也是一样。”
方珏人挺挺腰,笑道:
“大哥真把小弟看作了无用之物,连从这里走到街上都走不动了,老实说,客店里的厨司,那会做得出什么拿手菜来,咱们还是上街去吃的好,东大街的骤丰园,酒菜不错,小弟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去光顾他们的生意。”
范君摇看了他一眼,道:
“兄弟好像对饮食一道,颇为讲究,我是随便什么都可以吃。”
方珏人笑道:
“大哥这是骂我,其实一个人最重要莫过于饮食,一天当中,走路、说话、举手、投足,都要靠吃下去的东西来维持,不吃得好,吃得饱,那来的精神力气?尤其昨天走累了,今天更应该好好吃一顿,补充补充。”
范君瑶笑了笑道:
“兄弟大有辩才。”
方珏人也笑道:
“予岂好辩也哉?予不得已也。”
两人就在笑声中,出了客店。
聚丰园酒楼,是枣阳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座落在最热闹的东大街上,一排五间,着实够气派。
这时还不到正午,门前已车水马龙,食客盈门。两人上得楼来,偌大五间楼厅,差不多六成以上的座头。
这楼上雅座,酒客都是衣冠楚楚的人,但只要有许多人在一起,不论你有多高尚,一旦喝上了酒,大声喧嚷,叫闹之声,和赤脚朋友并无不同,乱烘烘的人声,就是这样来的。
两人找了一处靠近街口,又较为清静的角落上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堂倌问过两人要些什么,便自走开。
这时食客愈来愈多,渐渐已把座位坐满,人声喧华,闹成一片。
方珏人一手托着茶盏,他眼锋不时的注意着酒楼上上下下的人,忽然他在人丛中看到了穿青布长衫的瘦个子,心中不觉暗暗一怔,忖道:
“昨天整整一天,没见这厮影子,自己还当他不曾跟下来,原来他还是跟踪来了。”
那瘦个子也远远的瞥了两人一眼,就行若无事,找到离楼梯口不远的一个空位上坐下。
过不一回,堂倌送上酒菜,方珏人替范君瑶斟了一杯酒,笑道:
“大哥.你尝尝这聚丰园的酒菜,做的还不错吧?”
在自已面前也倒满了一杯。举杯喝了一口。
范君瑶笑道:
“兄弟,你少喝些酒,莫要又喝醉了。”
方珏人夹起一块葱油鸡,一面笑道:
“不会……”
他无意之间,往街上看了一眼,突然脸色一变,慌慌张张的放下鸡块,说道:
“糟糕。这丫头果然跟来了,这……这如何是好?”
说话之时.一脸焦灼,大是坐立不安。
范君瑶正好也夹了一筷菜肴,正待往口中送去,见状不觉一怔,问道:
“兄弟有什么事?”
方珏人双眉紧皱,苦着脸道:
“是……是舍妹跟来了。”
范君瑶道:
“令妹,她人在那里?”
方珏人道:
“小弟看她从大街上走过。”
范君瑶道:
“那你该招呼她一声。”
方珏人连连摇头道:
“不成,唉,小弟最好躲她一躲。”
范君瑶笑道:
“看来兄弟好像很怕令妹。”
方珏人苦笑道:
“大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范君瑶道:
“那是为了何事?”
方珏人目光瞥着街上,叹了口气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小弟只当她开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