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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定侯道:“所以我正在奇怪。”
丁喜道:“奇怪什么?”
邓定侯道:“我想不通金枪徐怎么会有胆子找霸王枪决斗的?”
丁喜道:“也许他胆子本来就很大,也许他这几年忽然得了本武功秘笈,练成了种独门枪法。”
邓定侯笑道:“我看你一定是看传奇故事看得太多了,这世上哪里来的许多武功秘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找到过?”
丁喜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听说过。”
两个人同时大笑,又同时停住,两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门外,瞪得很大。
门外正有两顶轿子停下来。
轿子很新,装饰得很华丽。
可是无论多华丽的轿子,都不会很好看,他们看的是两个人。
两个人刚从轿子里走下来——当然是女人,很好看的女人。
(六)
桌上有一壶茶,一壶酒。
轿子里的女人现在已坐下来,一个在喝茶,一个在喝酒。
喝茶的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很美、很害羞,只要有男人多看她几眼,她就会脸红。
有些女人就象是精美的瓷器一样,只能远远地欣赏,轻轻地捧着,只要有一点儿粗心大意,她就会碎了。
这女孩就正是属于这一类的。
喝酒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很文静,也很美,甚至可以说出她的同伴更美。
只不过她的美是另一种美。
若说她的同伴美如新月,那么她的美就像是阳光,美得令人全身发热,美得令人心跳。
她们穿的都是一身雪白的衣服,既没有打扮,也没有首饰。
喝酒的女孩子脸色好象有点苍白,喝茶的女孩子却一直红着脸。
因为屋子里所有的男人的眼睛,都在瞪着她们,丁喜也不例外。
邓定侯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有很多女人都认为,天下男人的眼睛都该挖出来。”
丁喜笑道:“其实说这话的女人,心里一定最喜欢男人看她。”
邓定侯道:“看来你好象很了解女人?”
丁喜道:“自己觉得自己很了解女人的男人,若不是疯子,就一定是笨蛋。”
邓定侯道:“你既不是疯子,也不是笨蛋。”
丁喜道:“我不是。”
邓定侯又看了看那两个女孩子,忽然笑了。
丁喜道:“你笑什么?”
邓定侯道:“我在笑她们。”
他微笑着悄悄道:“这两个女孩子一个喝起茶来象喝酒,一个喝起酒来却象喝茶。”
丁喜大笑。
他们说话的声音本来很低,笑的声音却很大。
喝茶的女孩子头垂得很低,喝酒的女孩子却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没有人能形容她的眼睛。
丁喜被这双眼睛瞪着的时候,竟也忽然觉得全身发热,心跳加快。
他今年已二十二岁,见过的女人已不少,可是他从来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他赶快喝酒。
小马却反而不喝酒了。
别人看的是两个女孩子,他的眼睛却始终盯在其中一个女孩的脸上。
喝茶的女孩子脸红的原因,很可能也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他。
男人都喜欢看女人,却很少有人曾象他这样看法的。
他已不仅是用眼睛在看,他看着这女孩子时,就好象在看着他童年梦境中的女神,又好象在看着他相思已久的情人。
一个女孩子被一个英俊的青年人这样看着,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那高大的锦衣佩刀客忽然笑嘻嘻地走过来,挡在他和女孩子之间。
小马抬起头,瞪着他。
他也笑嘻嘻的看着小马,眼睛里也有了酒意,忽然道:“你不认得我?”
小马摇摇头。
这人道:“我姓郭,叫郭通。”
小马道:“我不认得郭通。”
郭通道:“我也不认得你。”
小马道:“你来干什么?”
郭通道:“来看你。”
小马道:“看我?”
郭通笑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过象你这样盯着女人的男人,我特地来看看你,是不是得了花痴。”
他的同伴们都笑了,大笑。
丁喜却在叹气——这个人当然是来找麻烦的,可是他一定想不到,他找上的这麻烦有多大。
所以他还在笑,笑得很得意。
一个男人若能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侮辱了另一个男人,总会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总会认为那女人也会觉得他很了不起,甚至会看上他。
也许就因为这原因,所以女人们才会觉得大多数男人都很愚蠢可笑,
郭通还在笑,还没有笑够,他的脸上已开了花,人也飞了出去。
飞出去三四丈,越过了那两个女孩子,“砰”的一声,跌在他自己桌子上,桌子上的一碗红烧狮子头正好压在他屁股下,被他压得稀烂粉碎。
他自己的脸却已跟这碗红烧狮子头差不多。
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样飞起来的,也没有人看见小马出手。
小马还是痴痴地坐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那喝茶的女孩子。
郭通的同伴们怔了半天,才跳起来,有的卷袖子,有的拔刀。
“这小子敢打人,咱们先去把他一双招子废了再说。”
十六七个人大叫大骂,摔杯子,踢椅子,已准备冲过来。
没有人阻拦他们。
小马好象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别的人,红杏花也不见了。
自从这两个女孩子一进门,她就已人影不见。
丁喜叹了口气,道:“你想不想打架?”
邓定侯道:“不想。”
丁喜道:“我也不想。”
邓定侯道:“只可惜看样子我们已非打不可。”
“呼”的一声响,那些人还没有冲过来,已有三四个碗飞了过来。
丁喜还没出手,突听“叮,叮,叮”三声响,三只碗在半空中就已被打得粉碎。
破碗的碎片和三样打破碗的暗器一落在地上,赫然竟是三枚发亮的银梭。
“金枪银校徐三爷来了。”
一个瘦削长头、高颧鹰鼻、穿着很讲究、气派很大的中年人,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进来,顾盼之间,棱棱有威。
两个劲装急服的彪形大汉,扛着个很长很长的布袋,站在他身后。
布袋的份量很沉重,里面装的,显然就是他的金枪。
本来已准备打一场混战的江湖人,看见了他,居然全都安静下些。
金枪徐成名多年,称霸一方,凭掌中一杆金枪,囊中一袋银梭,也曾会过不少高人,一向很少遇过敌手。
在这些江湖豪杰心目中,他一向是个很受尊敬的人物。
“徐三爷一来,这件事就好办了。”
金枪徐沉着脸,冷冷道:“这件事是什么事?你们是来看我打架?还是打架给我看的?”
一个精壮的小伙子大声道:“我们并不想打架,可是我们也不能看着郭老大被人欺负。”
这少年叫曹虎,是郭通拜把子的老么,郭通挨了揍,最火的就是他。
金枪徐道:“你是不是想替你们的老大出气?”
曹虎握紧拳头,道:“这口气非出不可。”
金枪徐道:“那么你最好先去找坐在那里的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
曹虎道:“动手的并不是他,咱们为什么要找他?”
金枪徐淡淡道:“因为你们既然想找死,就不如索性快点死,你们找上了他,我保证你们一定可以死得很快。”
曹虎动容道:“他是什么人?”
金枪徐冷笑道:“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不过是个保镖,叫邓定侯。”
曹虎的脸色变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神拳小诸葛”的名头,他们当然也不会不知道。
近年来正是“开花五犬旗”风头最劲,势力最大的时候,若有人去惹了他们,简直就象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些刚才还威风十足的江湖人,忽然间就变得象泄了气的皮囊。
金枪徐连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走过去向邓定侯抱了抱拳。
邓定侯也站起来抱拳还礼,他一向是个很随和的人,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金枪徐道:“多年不见,邓兄风采依旧,可贺可喜。”
邓定侯道:“一别经年,想不到徐兄居然还记得我,只不过以后若有人想找死,徐兄最好莫再劝他们来找我。”
他微笑着,又道:“因为我可以保证,一个人若想死得快些,找我绝不如找我这两位朋友。”
金枪徐道:“这两位朋友是……”
丁喜道:“我姓丁,丁喜。”
金枪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道:“讨人喜欢的丁喜?”
丁喜笑道:“有时也叫做倒霉的丁喜。”
金枪徐道:“阁下既然是丁喜,这位想必就是愤怒的小马了。”
他转头看着小马,小马却没有看他。
除了那个喝茶的女孩子外,他根本就没有把别的人看在眼里。
金枪徐的脸色沉了下来。
邓定侯立刻抢着道:“听说徐兄今日要在这里约战霸王枪。”
金枪徐道:“不是我约他,是他来找我的。”
邓定侯皱眉道:“他会来找你?”
金枪徐冷笑道:“邓兄也许会认为我根本不值得他出手,我自己也自知不敌,可是他既已找上我,我就万无退缩之理。”
他脸上露出种奇怪的表情,接着道:“使枪的人,能死在霸王枪下,岂非也是人生一快!”
丁喜立即拢起拇指,道:“好,好汉子。”
金枪徐看着他,冷酷的眼睛里已有了温暖之意,缓缓道:“象我们这种在江湖中混的人,岂非本就该死在刀枪之下,以草席裹尸。”
丁喜微笑道:“我死后若能有条草席裹尸,已经很不错了,要能做几件大快人心的事,就算抛在阴沟喂狗,我也毫无怨言。”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是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悲哀,却是微笑也掩饰不了的。
那喝酒的女孩子居然回头来瞟了他一眼,眼波居然也变得很温柔。
金枪徐也挑起了大拇指,大声道:“好,好汉子。”
丁喜道:“你既然来早了,为何不先坐下来喝两杯。”
金枪徐道:“我来得并不早,我已迟到了半个时辰,因为……”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慢慢的接着道:“因为我还有些后事要料理清楚,我来得干净,去得也要干净。”
一个人明知必死,却还是要来应约,这种勇气绝不是那些住在高楼上的人们所能了解的。
能活着固然好,死了也只不过脖子上多了个碗大的疤口而已。那又算得了什么?
丁喜脸上也露出种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才问道:“霸王枪呢?”
金枪徐道:“不知道。”
丁喜道:“你愿他有仇?”
金枪徐道:“没有。”
丁喜道:“你以前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