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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站在金光闪烁的绿色山冈上——
在卡斯卡德的夏天,八月是一个炎热的季节,但已经能看出秋天的迹象。每到下午,东面的斜坡就避开了太阳的直射,空气立即清凉起来,带有山风的轻寒,那里的树木也开始枯萎,即将进入另一个季节。
我想起了世界职业棒球大赛,还有即将开赛的全美橄榄球赛(嗞嗞作响的收音机里已经传出了中西部地区充满激情的声音)。我想起了加州铁路沿线的那些酒窖;我想起了在西部带着秋天气息的广袤天空下,大地上那些圆石;我想起了无垠的地平线、宽广的平原和无尽的沙漠、仙人掌和牧豆树一直蔓延到远远的红土高原,我梦想着能够一直不停地行走下去,直到在“无”处遇到“空”。我一直梦想着西部的徒步和流浪生活,收割者们满载而归,睡在他们令人生厌的袋子里,心满意足地在星空下露宿。
入夜之后,秋天的暗示转换到卡斯卡德山脉背后的天空上,那颗金星开始闪出暗红色的光芒,看到它,我就会想:“谁会是我的姑娘?”所有的一切——那些嗡嗡叫的小虫子,那些淡淡然的微光,这一切都将抹去,夏日消隐而逝。猛烈的西风将从海上吹过来,当我的头发被风吹乱之时,我就将背起帆布包,沿着来时的旧路,唱着冬天的歌谣下山,走向更多的冒险,或者说是更多冒险的渴望。在我的身后,以及在你们的身后,是一片苦泪之海,它们在大地上已是饱经沧桑。当我翻看荒凉峰的全景照片时,我看到了1935年,一群老马和骡子关在栅栏里。如今,栅栏已荡然无存,但四面青山依旧,毫无变化。老杰克峰上同样积雪覆盖,跟现在完全一样。大地的恒久不变猛然撞击了我的心,在原始的年代,它便是如此这般;而这些群山,在公元前584年①,亦是如此这般。所有一切无非如泡沫、如露水,我们却渴望长生,我亦如此。生命有如从山峰颠簸而下,圆满俱足或非圆满俱足,带着无明的神圣气息,如电光石火般掠过。
下午,西风更加迅猛。它们从不动声色、不可目视的西方吹来,带来了清凉的气息。再猛烈一些,更猛烈一些吧,让冷杉更快地凋零,让我前往那纯净的、奇异的南方——
《荒凉天使》 上 卷《荒凉天使》 孤独之荒凉(10)
二十五
闭上眼睛,你就能见到如来②实相。张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色相。对于我,在荒凉峰上的暗室之内,在漫长的时日之中,“色相”以各种活生生的、纷乱的碎片瞬间涌现——在那里,在木柴的上面,扔着一本牛仔故事,真是不堪卒读。书里充斥着莫名其妙的感伤、空洞无物的议论和愚蠢的对话,16个牛仔挎着双枪,为一个窝囊废效命——相对来说,我倒是更喜欢他的坏脾气和大马靴。窗边有一罐麦克米兰机油,我把它添在煤油里,加旺火焰。用火来点火,听起来有点像巫术,它燃起大片昏暗的火焰,把咖啡煮开。我的煎锅挂在钉子上,下面还挂着另一个大铸铁锅,特别笨重,几乎都没法使用。用完的煎锅老是不停地往下滴着油脂,不时让我想到精液。我把它们刮下来,倒在林子里——反正也没人管我。下面就是那只旧火炉,轮流烧着水壶或长柄咖啡壶,偶尔也会烧烧茶壶。在那边的小桌子上,放着油腻腻的碟盏,周围堆着钢丝球、抹布、擦碗布,看上去混乱不堪,还有一个脏乎乎的蓄水池——我每星期清洗一次。
储物架上依次放着罐头食品(我吃得很少)和其他食物。一个汰渍洗衣粉的盒子——上面印着一个家庭妇女手捧汰渍,鼓吹着“汰渍,为每个人而造”——一些前任山火瞭望员留下来的饼干盒,我从没打开过。他们还留下几瓶我不爱吃的果酱——我拿去喂了墙角的蚂蚁——那几罐花生黄油大概是杜鲁门时代的山火瞭望员留传下来的,发出腐烂的气味——我用来腌洋葱的罐子,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烈性苹果酒的味道——“厨房之香”牌肉汁,用来炖肉特别好,但很难从手指上洗掉;“厨王”意大利面,多么快乐的名字,它让我联想起玛丽女王号邮轮在纽约靠岸,厨师们戴着他们的贝雷帽,涌往各个城市,涌向那闪烁的灯光;或者联想起另一类徒有其表的厨师,他们留着胡髭,现身于电视烹调节目,在厨房里大唱意大利咏叹调——盒装的豌豆汤,用它煮腌肉味道不错,丝毫不逊于华尔道夫①的水准。这是杰里·瓦格纳②向我介绍的做法,当时我们徒步走到波特罗牧场,在那里扎下帐篷准备露营。他在一整锅豌豆粉汤里加入了煎腌肉,在夜色朦胧的溪水边,汤锅溢出了浓稠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还有剩下半袋的黑豌豆,装在透明的玻璃纸袋里;我用来做松饼的一袋黑麦粉,也可用来做玉米饼——一坛1952年留下的泡菜,在冬天里结了冰,泡菜像是醋水上面的一层壳,看起来有点类似墨西哥绿椒——我的玉米粉、还没开封的印着印第安酋长商标的卡柳梅特发酵粉③——一罐新的黑椒——立顿汤料盒是一个叫爱德的他妈的孤独的前任留下来的——然后,是我的腌甜菜,宝石般的暗红底色反衬着洋葱的雪白色泽——蜂蜜已经吃掉了大半,在寒夜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喝上一杯加蜜的热牛奶——最后一瓶还没打开的麦氏咖啡——一瓶红醋,我从来也不会使用这玩意,我倒宁肯它是一瓶红酒,看上去也真像红酒,都显得那么深红和神秘——在那后面是一瓶糖浆,我有时直接拿着瓶子喝,满嘴都是糖浆那特殊的味道——雷·克利斯普饼干盒,装满了干干的、悲哀的饼干,为了在这些干干的、悲哀的山岩中度日——还有一排积尘多年的罐头,装着冰冻的干芦笋,色泽黯淡,而且缺少纤维,吃起来的口感像是吸吮冰水——一罐煮土豆,没什么用处,只能拿去喂小鹿——最后两罐阿根廷烤牛肉,当我在那个寒冷的暴风雪天,跟安迪和马丁一起骑着马,初次到达瞭望塔之际,就发现了大约价值30美元的肉罐头和吞拿鱼罐头,真是棒极了,这是在我过得紧巴巴的日子里从来不敢奢望的美味——“伐木工”果汁,一只大高罐,也是前人留下的礼物,用来烤饼真是妙不可言——菠菜,铁一般的菠菜,在它的架上岁月里从来不会丧失它本来的香味——还有一个装满土豆和洋葱的大盒子,啊,我真希望眼前能有一杯冰淇淋苏打和一块牛腰肋排!
“巴黎生活”,我想像着墨西哥城的这座酒店,我走进去,在铺着豪华桌布的餐桌边坐下,要一瓶上好的波尔多白葡萄酒,一份鱼片,几份甜点,一杯咖啡和一支雪茄,啊,然后,沿着里福马林阴大道①漫步,去看一场带西班牙文字幕的法国电影,中间还会突然插进墨西哥新闻纪录片……
霍佐敏山,那些岩石,从不吃喝,从不储藏,从不叹息,从不梦想遥远的城市,从不等待秋天,也从不撒谎——或许它渴望这样——呸!
每个夜里我都依然追问上帝“为什么”,但仍然未能得到回答……
二十六
回忆啊,回忆,这个甜蜜的世界,却带着苦涩的回味。那时,我在落基山脉,用小音乐盒放起莎拉·沃恩②的《我们的父》,黑人女佣露拉太太竟在厨房里啜泣起来,所以我把音乐盒送给了她。那么,现在,在北卡罗莱纳州的荒凉松林和草场边上,每到周日清晨,你从你男人那光秃秃的、黑孩子成群的老房子里出现,就能听到莎拉女神的歌声——“因为国度、权柄、荣耀都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她的声线战栗着,发出“阿——门”那个“阿”的颤音,如同风铃的震颤,达到了声音的极致。
苦涩?“疾苦”爬虫穿透了凡人的生活,带来烦恼,无法抹掉,哪怕你坐在餐桌边它也不会放过你。相信永生的愚人们出生、离开、再生,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像长着翅膀的公蚁一样,它们的命运就是被母蚁抛弃,然后死去。它们在玻璃窗上爬行的轨迹是多么地徒劳!它们往上攀爬,到顶之后就会掉下来,然后再往上爬,直到精疲力竭地死去。某个下午,我在地板上见到一只蚂蚁,它在肮脏的尘土里爬来爬去,试图从毫无希望的境地里找到出路——看哪,这不正是我们在做的一切吗?无论我们现在是否洞察真相,都无改这一事实。
甜蜜?偶尔也会有如甜蜜——当锅里的晚餐正在咕咕冒着香气,我垂涎欲滴的时候。那口神奇的锅里炖着甘蓝、胡萝卜、烤牛肉、面条和香料,坐在一个小山坡上,赤膊上阵,盘腿而坐,一边用筷子吃着一边哼着小曲——月光弥漫的夜晚十分温暖,西面天空闪着红色的光芒——这就够甜蜜了,那些微风、那些谣曲、那些沿峡谷罅隙而下的密密的松林——再加一杯咖啡,一支香烟,何须打坐参禅?而在世界的别处,人们正在用卡宾枪开火交战,他们的胸膛用弹药夹交叉成十字架,他们的腰带因为系着沉甸甸的手榴弹而下坠,他们口渴、疲惫、饥饿、害怕、疯狂……上帝在创造这个世界时,想必同时设计了我和我那悲哀痛苦的心灵,而布尔·哈巴德正在地板上笑得打滚,嘲笑着人类的痴愚。
在夜里,坐在桌边,我看到了黑糊糊的镜子里反射着我的影像,一件皱巴巴的衬衫,一张布满皱纹的愁苦的脸(早该刮脸了),长着嘴唇、长着眼睛、长着头发、长着鼻子、长着耳朵、长着胳膊、长着脖子、长着喉结、长着眉毛——在这一切映像的背后,是空。在七千亿光年的无边黑暗迷宫中,这“空”被一束偶然性的短暂光芒所照亮。我眨了眨眼睛,歌唱着关于都柏林小巷月亮的淫词艳曲,以及墨西哥日落时分的哀歌,歌唱着爱情、心灵和龙舌兰烈酒——桌子上堆着纸张,半闭着眼睛看过去那堆纸张像牛奶一样美丽,像卡通画里堆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