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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是我把婚纱拿回家来,穿上了,在镜前肆意观赏时,他来告诉我,要取消婚约。
“理由简单而甚具说服力。
“义生低着头,很悲苦很认真地对我说:
“‘思诚,你那么好,你那么漂亮,可是,我不能爱你。请原谅,不能爱你,也不可以害你,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结合,不是幸福,更非你的意愿。’”
宋思诚苦笑,把餐后用的香醇拔兰地斟了满满的一小杯,呷着,再继续说:
“我听后,点点头
“慢慢的回转身,到房间去把婚纱除下,叠好,放回盒子去。
“然后我拿出来,很平和地对义生说:
“‘就看在我曾是你未婚妻分上,为我把婚纱退回去,伪造一个借口,让那设计师也好过一点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义生不可以找一个虚假的借口,把婚事推掉。
“他事必要考验我接受残酷现实的能耐,为了表示他的忠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至谊问。
“三年。”
“以后你们还是如常的来往着?”
“对。”
“思诚,你是个大方的女人。”
“不,我当时仍存有希望,一直如是,直至今天今时。”
宋思诚把杯中物干掉了,自斟、自饮。
“思诚……”
“我是不吐不快了。至谊,如果此事为你带来苦恼,请你谅解。最低限度有两个原因,我要向你坦白。
“其一,只有你才有力量或者说有机会去帮助我们三方面的人。
“其二,你是我的朋友,也将是我的雇主,尽量坦诚相向,会免除日后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思诚,既然三年前你仍抱有希望他会回头,为什么三年后你会心灰意冷?”
“因为汝母现在已有接受郭义生的资格。”
“她不会。”
至谊答这句话的速度极快、极决绝、极肯定。
宋思诚睁大眼睛望住汉至谊,她期待她的解释。
“母亲没有这个勇气。”
“即使在你父亲辞世之后?”
“即使她对郭义生有另外一份挥之不去的感情在,她还是跳不出传统的桎梏。他们只有苦恼。”
“天!”
“思诚,信我,我应该比你更明白我母亲。”
“义生永远得不到他的挚爱,正如我一样。”
“思诚,别失望,站起来,再战江湖。”
“不,至谊,六年的时间,我不能令一个男人爱我,就已经铸定缘尽今生了。要一个靠自己双手干活的女人,在感情上摇尾乞怜,是最大的委屈与痛苦。
“而且,看样子,郭义生是永远要活在他编织了十六年的幻梦之中,尤其在今日,更不愿,亦不易苏醒过来。”
汉至谊忽然间笑了:
“原来环绕在我身边的人都是应该备受保护的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
两个女人都忽然间笑了。
笑中其实有泪。
没有比领悟到世界有爱,而又不能去爱,不能被爱更无奈与凄凉。
在本世纪末的大都会内,人人都忙于搜寻名利,保障生活的时候,谁还以感情挂帅,根本是笑柄。
于是,分明心上有很深的创伤,也只能静静的躲在一隅自舔伤口。
宋思诚是一个明显不过的例子。
希望心中所爱早早拥有他的归宿,作为杜绝自己的一线妄想,是何等哀痛之事。
在大太阳下,中环巍峨的商业大厦、壮观的办公室内,人们永远不可能看到、听见,甚而想像会有这种哀痛存在。
就是汉至谊自己,当她静静地回到了童家半山的巨宅,躺在像皇宫般舒适的床上时,她想起了一个不应该再去思念的人来。
床头是那一架奶白色的电话,跟从前家里头的一具差不多一模一样。
曾几何时,每隔几天的晚上,电话就会响起来,抓起来时,对方就会得说:
“还未睡吗?希望没有吵醒你。”
然后两个人可以把电话筒放在枕上,一直不住地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甚至乎彼此都看着同一的电视节目,于是透过电话,肆意批评。
那种情趣,不是可以轻易地形容得来。
曾有一夜,易君恕在电话里头一直谈得兴高采烈,忽尔,他放缓了语气,说:
“至谊!”
“什么?”至谊问。
“我可以现在就来见你吗?”
至谊笑:
“现在吗?”
“对。我想见你。”
“可是,已经夜深了。”
“只见一面,我就走了,你走出露台,我会得看见。”
就这样,二十分钟后,至谊披上了睡袍在汉家的露台上等待着易君恕。
他从车厢内探头出来,在月光下,见到了汉至谊。
至谊跟他挥手。
只不过那一阵子的功夫,易君恕就满意地把车子开走了。
没有比这样的一番举动更能表达一份浪漫得教人晕眩的情意。
偏巧此时下起毛毛细雨来。
君恕的车子要开动水拨,左右左右的摇摆着,抹去车面上的水珠。
他并没有看见,站在露台上的汉至谊,无人可为她揩掉那一脸的喜泪。
并不需要面对面地告诉她,他已经爱上她了。
至谊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只怀抱着君恕的爱慕安然飘逸地走进黑甜之乡。
床头的电话真的忽然之间响起来了。
汉至谊欢喜得急不及待就抓起电话,对方果然是说着那句话:
“还未睡吧?希望没有吵醒你。”
至谊迷糊地回答着,泪水因她平卧着,而从眼角向两边流泻至发脚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没有,没有吵醒我,我还未睡的,柏廉。”
人生最痛苦的时刻,很多时是正视自己角色的时候。
童柏廉在电话里头细细地诉说了许多话,汉至谊都没有听清楚,只含糊以对。
这一次,精明的童柏廉并不精明,他以为妻子正在熟睡,被他吵醒了,因而语调迷糊,神智仍眷恋于睡梦之中。
于是他很快就挂断了线。
至谊这才抱住了冷枕,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为天下有情而不相叙的人流泻一脸的苦泪。
稍稍平伏了心情时,汉至谊有一个冲动,她想抓起电话来,摇给易君恕,她要问他:
“我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仍想念着你,你相信吗?”
“我有难以言宣的苦衷,你可谅解?”
“我有难以推卸的责任,你可支持?”
只要听到易君恕对她说一句:
“我知道,我相信,我谅解,我支持。”
汉至谊就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
几次的伸手取起了电话筒去争取这份她仍期待拥有的幸福与幸运,结果都缓缓地不争气地放弃了尝试。
她平日的勇气都在此刻荡然无存。
女人最懦弱的时刻,永远是面对她的真情挚爱之际。
因为只有在这时候,坚定的意志才面临至大的挑战,她才会力不从心的分分钟愿意屈服,准备投降。
汉至谊的手,再次鼓起勇气的触着电话筒时,电话就石破天惊地响起来。
天!至谊吓得立即把手缩回。
她呆呆地凝望电话一会,确定了自己的听觉无误,又在心内重新想了一遍,怕是童柏廉刚才还有什么话没有说清楚,现在又再摇电话过来了。
于是才决定抓起来听。
对方问:
“是汉至谊吗?”
不是童柏廉,肯定那声音不是童柏廉。
汉至谊下意识地回答:
“我是。”
她原本打算问:“你是谁?”
可是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她认出他来。随即想,若真是易君恕摇来电话,那一定是在造梦无疑。很多时在梦境内,纵有千言万语,也是口难开的。
于是,至谊沉默。
对方在电话筒内又说:
“我是易君恕。”
他说他是易君恕。
汉至谊突然地喊:
“嗯,君恕!”
然后她竭尽全身之力,一口咬在自己唇上,痛得她大叫一声,才知道不是梦幻。
“至谊,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君恕,是你吗?”
“是我。至谊,我要见你!我意思是现在见你,我就在山顶你家路口转弯处的公众电话亭内,三分钟就可到你门前。”
在汉至谊仍没有时候过滤对方这番话时,易君恕已经挂断了线。这一定是君恕无疑,他是有这个在半夜里要见至谊一面才能入睡的习惯的。可是,那是从前。
汉至谊想,这位也不可能是易君恕。君恕从来没有这副独断独行,任性专横的口气。他只会讪讪地,近乎羞怯的提出他的愿望与请求,祈待至谊的接纳。
易君恕是温文尔雅得一如阵阵送爽的金风,只会令人舒畅,不会如骤至的狂风暴雨,教人震愕。
汉至谊并不打算走出屋外去,她依然蜷伏在床上,有一点点不愿动,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三分钟应已成为历史。
汉至谊还是瞪着双眼,确定自己并未入睡,这才知道身在现实环境,并不是犹处睡梦之中。
忽尔,她霍然而起,匆匆的披上了睡袍,一支箭似的奔出房门,快步跑出长廊,直冲到楼下屋堂,迅速地打开大门,闯出去。
心灵与躯体一齐闯出童家去。
一个诚恐自己改变心意,又害怕易君恕会不等待她的恐惧侵袭心头,以致令汉至谊作了这番举动。
童家的大门一打开,月色微明之下,汉至谊果然看到了易君恕。
他,站在黑夜之中,依然那么俊秀倜傥地傲然而立,等待旧爱的重逢。
在至谊的感觉上,对方忽尔变成一座巨大的神祗,主宰着她的幸福与幸运。她差一点跌扑地下,匍匐在他跟前,哭诉这段日子以来曾有过的孤郁与苦衷,她估量他会对自己矜怜垂悯,恋惜爱重。
实际的情况是:
没有拥抱。
只有凝望。
没有激情。
只有冷漠。
没有恩爱。
只有恨怨。
一切的一切都忽尔从易君恕凝望汉至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