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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进去,见到母亲坐在小偏厅的梳化上,微垂着头,跟前还有个客人。
他们一看至谊进来,都好像从迷惘之中迅速醒觉过来,表示了一份难以掩饰的骇异。
“至谊,你回来了?”郭义生问。
“是的,郭叔叔,”至谊回应了郭义生的话后,立即扑向汉阮贞淑,问:“妈妈,你好吗?有没有收到我的口讯,我摇电话回来给你两次,都说你在休息或出去了,没有找着,我因此写下了我回来的航机号码与抵港时间。”
“是的,对不起,至谊,我没有到机场去接你。”
阮贞淑的这几句话很普通,很简单,但却有如一把千斤重槌打在汉至谊的脑袋上。
那语调的平淡、客气、冷漠,像一下子把他们母女的关系撕裂了,把他们母女的情谊斩断了似的。
这不是不令人战栗,以致于不知所措的。
汉至谊呆住了好一会,不懂应如何再把话接下去。
“妈妈!”汉至谊轻喊。
“你刚下飞机,怕是累了吧,回去好好躺一躺才是正经。”
不知是不是至谊敏感,她并不感到母亲这些话有关怀的意味,只觉得她在下意识的跟自己保持距离。
至谊于是很自然地问:
“你跟郭叔叔有重要的话说吗?”
她原本只是随便发问,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也好给自己一个先行告退的借口。
谁知她这句话一说出来,阮贞淑的表情变异,涨红了脸,显得有一点狼狈。
汉至谊看在眼内,心则朝另外一个方面向想,她觉得自己的说话老是会惹母亲不快,这可不是从前的景况。
就为了她嫁了一个有钱的老头子,她即遭娘家离弃了,是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口噬向汉至谊的心,叫她惊痛莫名。
阮贞淑没有回话,她忽尔别过脸去。
倒是郭义生打了圆场,道:
“没有什么?我也得告辞了,差不多是时候去巡视医院的病人了。”
于是郭义生站起来,向她们母女说再见。
“至谊,你陪母亲说说话,我们改天再约见。”
“郭叔叔,”至谊把郭义生送出房门,很热切地说:“我是的确有话,有很多话要跟你谈的。”
郭义生想想,道:
“好的。我们找机会坐下来谈。”
他走了之后,汉至谊仍回到母亲的身边,坐下。
“郭叔叔很关心你,妈妈,看得出来的。”汉至谊很顺理成章地以此为话题。
没有想到母亲竟一下子抹下脸来,急躁地说:
“不要以你看到的表面情状去推测人心与事实的真相,这样子不公平。”
至谊一愕。
她有点觉得啼笑皆非,她的家常话语并不值得母亲借题发挥如此。
惟一的解释就是母亲对自己的离心已重。
一念至此,至谊是伤心的。
但,她随即告诉自己,不要紧,已决定下来的事必须遵行。不能一开步,遇到困难,就后悔、就退缩、就变易。
在奥本海玛号邮轮上,她已经想得很清楚。
汉家必须在汉至谊的手上复兴,这是个不容再疑惑的决定。
不只复兴,且要发扬光大。
汉至谊并不认为他们母女姐弟三人抱头痛哭、韬光养晦、忍辱偷生的日子就会好过。
目睹阮贞淑如今的反应,只更加落实汉至谊的信心。
母亲是一个完全经不起考验的人。
不论环境出现什么困扰,她都会愁眉不展,忧心戚戚,甚至怨天尤人。
汉至谊不能不为这个家拿主意,认定什么是对家族有利的,就去实行。
无疑,至谊的决策是孤独的,没有支持的。
然而,她并不退缩,永不。
汉至谊拍拍阮贞淑的手,示意她稍安无躁,然后说:
“我去看看至诚,改天再谈。”
在一些日子里头,有某些人是暂时不能好好沟通的,苦缠下去,不会有结果,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搁置一旁,再候适当时机,始重新处理。
汉至谊在阮贞淑的额上吻了一下,轻声地说:
“妈妈,请相信,我爱你——”
之后,她没有再回头,就推门而出了。
事实上,至谊的情绪是低落的。
她的内心在淌泪。
然,依旧面带笑容地站到汉至诚的跟前去。
定睛细看这幼弟,至谊更多感慨。
别离不到一月,至诚对她,好像个陌生人似的。
是做姐姐的也没有把弟弟认出来。
在至谊的心目中,至诚是个小弟弟,他并不像现在那么高。
毕竟,少年十五二十时的男孩可以在竟夕之间在体形上长高起来,不足为怪。
只是他既已长得比至谊还高一点点,就使她有种不能再小瞧他,拿他当唯命是从的小弟看待了。
汉至诚的表情,在至谊的观念上是平板而流于羞涩的,最大的优点在于随和,最大的缺点在于没主见。这其实都归纳到至诚依然没有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之故。
一直以来,他是汉家之宝,备受爱宠保护,没有免疫能力,在温室中过活。
然而,汉至诚现今的表现似乎跟这一向的形象并不一样。
当他看到至谊跑来书房看他时,回望的眼神是敏锐而倔强的。
至谊说:
“这些天来,你好吗?”
至诚迟疑了一会,才答: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
“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情和生活是不是跟往常一样?”至谊再具体一点解释道,“你开心吗?”
“有什么值得我开心的事发生没有?”
这句话已经很直接地告诉了至谊,在汉家,跟她敌对的亲人,可能是百分之一百。
汉至诚明显地不把姐姐的婚姻当一件喜事来看待。
“母亲回来后有跟你说什么吗?”至谊问。
“没有,她什么也没有说。”
稍歇,汉至诚再说:
“她只作了一个补充:‘你要知道有关你姐姐的消息,请阅报刊吧,他们报道详尽,比我知道的还要多。’”
至谊沉着气说:
“那么,你已从传媒报道中认识了你的姐夫。”
“他有钱得难以想像。”
“这是你对他的惟一印象吗?”
“还有,他并不年轻。”
“嗯!”至谊点头,事实上,令局外人能感受到的也不过如此。
要求世人了解童柏廉的作风,从而欣赏,这对汉至谊要达到的目的未必扯得上边。
“至诚,童柏廉对我们汉家的助力会很大。”
汉至诚望住他姐姐,并没有造声。
“我们很快就会重振雄风。”至谊打算说得兴致勃勃一点,以提高汉至诚的情绪。
然而,回应是绝对冷淡的。
汉至诚很清楚地答:
“光荣与胜利都是你个人的。”
“至诚……”至谊是有一点点的吃惊。
“是不是我太直率、太没有礼貌了?”至诚问。
“不是这些表面的问题,而是,至诚,我们不是一个整体吗?”
“我从来不知道你已经代表了我。”
至此,汉至谊是吓傻了。
先是母亲,现在则轮到弟弟。他们都先后宣布了,跟这宗婚姻无关,不要通过它,去让他们接受恩惠。
忽然之间,汉至谊有种冲动,想问:
“至诚,你还打算继续住在这汉家大宅是不是?你还打算到欧洲去留学对不对?你还打算背着行囊,内有金澄澄的信用卡,好能走遍天下,度你那些愉快的暑假是不是?”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汉至谊无辞以对。
但若是肯定的呢,至谊只觉现实残酷得使她忍不住发笑。
人世间,少有人喜欢责任,却很多人不欲放弃权益。
如果这么直笔笔、大剌剌地跟汉至诚说,很可能会惹起恼羞成怒的后果。
逼得汉至诚说上一句:
“那就从今以后,我不用汉家一毛钱好了!”
情势就不可以转圜了。
汉至谊并不否认有家贫出孝子,乱世见英雄这回事。然而,那要看家山风水、个人彩数以及当事人的潜质。
说得直率一点,汉至诚是不是可以吃得苦中苦,以能成功为人上人,做姐姐的完全没有把握。
至诚从小不是个慧根特重的孩子。
既然如是,就不要让彼此的相处都走投无路好了。
汉至谊并不愿意让汉至谊为一时意气,而拒绝接受汉家的继续栽培照顾。
有太多社会个案显示没有条件去控制命运的人,偏要赌命,结果是潦倒不堪。
汉至谊把眼光看地长远一点,她咕噜一声,把这口气吞掉了。
她回一回气,说:
“至诚,我只是想尽我的一份能力去办事。”
“父亲在天之灵或会感激你,因为他无法面对可畏的人言。”汉至诚这样子直说了。
汉至谊问:
“如果人言真的如此可怖可畏,谁还在这世界上活得下去了。”
这句话是深奥的,不知至诚那个年纪是否能听得懂。
二十世纪末的今天,谁还不习惯舆论与人言?谁还会为此而退缩不前?阮玲玉抛下“人言可畏”四个字去自杀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可以有一千一万个令人痛不欲生的理由,可是,为了存心损害自己、欺侮自己、轻蔑自己的人而结束生命,是现代都会人认为的天大笑话。
世界是谁都有权批评别人、谁都要接受别人批评的世界。
享受自由,是双程路。
汉至诚对于他姐姐的回应,稍稍上了心,他不发一言。
至谊说:
“好好的念你的书!”
至诚点点头,不说什么。
汉至谊也就离开汉家,回到童寓去了。
她把自己泡在一大池冒烟的热水之内,用以洗涤身心上的疲累。
婚后所遭逢的种种人际关系上的不快,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以后的路还长呢!
汉至谊把毛巾敷在自己的脸上,再拿下来,觉得清新舒服得多。
她需要保持清爽的身子与清醒的头脑,去应付日后的一切。
总会有一日,事实证明她的对与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