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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知道了。”易君恕答,笔直地,站在童政跟前,看她如何的把说话讲下去。
“你父亲一直注意着汉至谊的行踪。”童政说。
“因而山长水远,几经艰辛的把你寻到了,是吗?”
“他有跟你商量过?”
易君恕摇头,道:
“并不是太难捉摸的事。不需要是警务人员出身,具备侦探头脑,才能洞悉为什么凶手老是会恋恋不舍,鬼迷似的老是要回到现场去,怕遗漏什么证据。我父的行为,太容易理解了。”
“你不值他对汉家所为?”
“我缺乏批评他的资格。”
“愚孝的人,有想过进一步完成汝父的心愿吗?”
“你是说,为他老人家谋求一份巩固的保障?”
“除掉这个功能之外,或者你还可以获得其他。”
“这是肯定的,我难于否认。”
“我重复说一遍,君恕,他们,我父与继母明天就要到这儿来。”
易君恕答:“那就是说,在我们结婚之前,只有今晚可以借宿一宵?”
至此,易祖训的深谋远虑获得了一个如期的胜利,无疑为他的安全添上一重很大的保障。
夏威夷岛上不乏漂亮潇洒的别墅,此夜,怕以此童宅最为浪漫和激情。
一样是灵与欲的契合。
当易君恕的官能达于巅峰的愉悦状态时,他在心内疯狂地叫喊着的名字是:“至谊!”
为了这个叫汉至谊的女子,他甘临虎穴,欲得虎子。
从今之后,成为童家的一员,对易君恕有着双重的引诱。
他可以尽人子之道,从中调解一场可以是灭门的报复行动。
他更可以登堂入室,每天每夜的看到汉至谊,在童政认可的情况下,以别一种身分与她发生亲属关系。
童政呢,她从小就晓得呼风唤雨,予取予携,对她,感情与肉体的高潮令她可以确切地认定自己胜利。
在俘虏易君恕,在降服易祖训,在控制汉至谊,在报复童柏廉等等事上,她认为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已站到赢面去。
故而,她是打从心底里欢呼出来。
全部人等都是有备而战的。
只除了汉至谊。
她完全在被动的情势下,知道已然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除了处之泰然地与丈夫回到香江来之外,没有别个可行的办法。
这天,因要陪伴童柏廉出席行政局首席议员邀请的晚宴,汉至谊很早就回到童寓来整妆,待童柏廉同来,再一同赴宴去。
她一脚踏进屋里来,就跟童政碰个正着。
“父亲呢?”童政问。
“他等会才回来。”
“只你一人?”
汉至谊点头。
“可以跟你聊几句吗?”
“到花园去喝杯茶吧!”
至谊是大方的,坐下来后主动地开口:
“我正想找机会问问你喜欢婚宴如何举行,好给你筹备。”
“你会亲自为我筹备吗?”童政问,嘴角拉动着,带一个狡猾的微笑,“这令你为难吧!”
“不,我有这个空。”
“也有这个心吗?”
“当然,柏廉惟一的女儿出嫁,我可以不尽心吗?”
“你知道我嫁予谁?”
这不是童政说的笑话,而是她故意讽刺之辞。
汉至谊从容地答:
“君恕是个相当好的男孩子。”
“你怎么错过了?”
“因为找到更好的。”
这是最无懈可击的答案。
童政一时为之气结。
汉至谊的答案,分明的将自己比了下去,然而,她不可以动怒,因为受赞扬的是父亲。
她同时警惕地想,汉至谊并非善类,更不愚蒙,绝不可低估她的智慧。
其实汉至谊答的这句话,是真心诚意,并无矫扭造作或惺惺作态的成分在内。
她觉得这是实情,答案实在不亢不卑。
如果心上仍有个小小声音,在向她分析道:
“最好并不等于最爱。”
那是另外的一回事,另外一回只需要她个人去静静地处理的一回事,与旁人无涉,她不需要作出交代。
的确,当她在与奥本海玛号邮轮上,决定接受童柏廉的求婚之际,他是自己心目中,在世界上最好的一个男人。
非但为了他的财富,而更为他通过财富所表现的善良与智慧,以及对汉至谊的真挚爱宠。
不错,童柏廉对汉至谊提出了他的要求,但他并不是一个做任何事情都有附带条件的人。
在跟法国糖果大王尚路易裘斯德打赌他情妇茜米尔手上的金刚钻是否赝品时,童柏廉就为了一种心头感受到的怜香惜玉,而甘愿不动声息,不为人知,无条件地扶了茜米尔一把。
这只表现了一个事实。
童柏廉认定在世界上的男人,如果有能力的话,应该去照料女人。也实施了在世界上,强者应该在对方需要的时机之中,量力地扶助一把。
有此宏量的男人,令汉至谊心悦诚服。
对比下,至谊非但原谅了童柏廉对她提出的条件,因为这只证明童柏廉确切地需要自己,重视自己,他不能不自与她交易回报中取得他最大的喜悦。
这不是对汉至谊的侮辱。
这是对她的尊重。
极大的尊重。
如非爱之深,要之切,不会不惜一切,为求达到目的。
与此同时,童柏廉安排勇夺“碧云天”宝石的过程,更令汉至谊感动。
一个男人晓得送名贵礼物给女人不是最慷慨的,是他同时会运用心思,得体地把那份心意送出去,才更值得欣赏。
事后,童柏廉还幽默地对汉至谊解释他购买“碧云天”的手法,道:
“这只不过是久历商场,一石几鸟的惯技而已。”
男人的从容来自他的胸襟。
汉至谊的决定不算是在毫无选择余地之下作出的。
之所以还未能深深的,誓无反顾地爱上自己的丈夫,只为心魔仍在而已。
这些,童政并不知道。
要向她解释,是绝无需要的。
汉至谊并不认为人格可以通过一段冗长的自辩就确立而令对方信服。
只可以静候时机,求诸表现。
于是汉至谊总是很简短的回应童政,以静制动。
童政的笑容在黄昏柔弱的阳光下,显得有点不屑,像落日,分明的已处于下风,仍挣扎着散发魅力,犹领隐没前的最后风骚似的。
她道:
“我不一定会把你这句动听说话传出去,让父亲开心。”
“童政,是否让你父亲开心,我和你都有责任,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好了。”
“我跟你还是有所不同的。”童政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一出生,就已经尽了我的本分,令父亲喜悦安慰了。往后,不论如何,我永远是童柏廉的女儿童政。你不同,你今天贵为童柏廉夫人,若不尽心尽力,继续的讨好他老人家,明朝你就可能失去身分。”
“童政,不必为自己的身分而去确保他人的愉快,否则,就是真正的没有身分,更没有分量了。”
“我不打算跟你斗嘴,来个针锋相对。最低限度不在今日。”
讲不过汉至谊,童政就鸣金收兵。
当然,汉至谊不会乘胜追击,她打的只是自卫战而已。
“我打算跟你谈的是婚礼的筹划。你会为我打点一切吗?”
“固所愿也。”汉至谊笑。
“那好,女家一边总得要有人照顾。”
童政是这么说,连口头都不肯落实汉至谊是家长的身分。
以她的口气,汉至谊可以是童家的管家妇或是雇员而已。
至谊并不打算介意这种小节。
她答:
“先要看你的意思,喜欢隆重其事,抑或以简洁的方式进行。”
“你看呢!”
“婚礼是属于新郎与新娘的,你应该找易君恕商议,或者要聆取易家家长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他们的意见。”
豪门娇娇女往往是如此的专横与霸气。
汉至谊心内微笑,想那易祖训要谋求这一重庇荫,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后的日子不见得不难为吧。
“父亲是一向不喜欢高调铺张情事的,跟你在奥本海玛号邮轮举行的婚礼,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例外。”
“环境造就了例外。”
至谊的这句解释,童政是接纳的。
的确,奥本海玛号邮轮本身已有极高的新闻价值,在其上发生任何芝麻绿豆般的事,也会成为世界花边新闻,并非童柏廉刻意的要扩大宣传。
事实上,童政是下意识地有点顾虑,怕自己在婚姻上的抉择,已给童柏廉相当大的压力,虎威难犯,已经正面地向老父挑战,且暂时获胜了,还要过分的在旁的安排上拂逆童柏廉的意思,是划不来的。
且童政的最终目的是深远的,并不计较以婚礼的铺张来炫耀。
炫耀给谁看呢?只要她童政的招牌一亮相,有谁不矮掉一截?
这一阵子在香江,她的锋头也是太劲了,有关这位千亿富豪掌上明珠进军本城的报道还少吗?要输,极其量是输给一个人吧了!
说来说去,还只是汉至谊是眼中之钉。
向她这继母炫耀呢,更用不着摆下万人盛宴,只要那天她跟易君恕正式注册,回童寓来,跟父母同住,就是对汉至谊最彻底的炫耀,甚至是最犀利的示威。
故此,她闲散地说:
“你既肯尽力为我的婚宴打点,就由你来替我和君恕拿主意吧!我认为最好是简单而隆重,重意义而不重铺排,你懂我的意思了?”
这最后一句“你懂我的意思了”,口气语调何其熟谙,是童柏廉常说的,然而,对象是他的下属。
汉至谊想,算了,既已决定不跟她斤斤计较,就不要把这些小事挂在心上。汉至谊很诚恳地答说:
“对,我就看着办,希望能令你满意。”
童政没有想过汉至谊会如此温和,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当她在易君恕面前提起汉至谊的这些反应时,说:
“君恕,没想到,原来女人变起心来,可以如此彻底。坦白讲,她如今心上是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