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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意识地问了句:“三年前,那些毒会影响这个孩子?”
他摇摇头:“我不确定对孩子是否会有影响,但可以确定对你的影响。‘忘忧’毒性甚强,历经三年早已化作宿毒沉淀入你的肺腑之间,这个孩子在你的肚子里渐渐长大,打破了脉象的平衡,极有可能会导致毒性加重反复。最近,你是否觉得身体多有不适呢?”
沉默良久,隐修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喟然道:“这件事我并没有让别人知道,你若不想要,我可以帮你。”
我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平坦如初,没有任何异样,却有一个生命在那里悄然生长。小女孩时,我曾想象过自己终有一天为人母的场景,真正身临其境时那种感觉却是说不出来得。此时,我才真正感觉到,冥冥之中其实上天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看着我懵然出神的样子,璃影轻声道:“有劳先生了,让夫人回去想想罢。”
隐修叹了口气,似有所感道:“从前我医治过一个病人,他同样中毒很深,只是却没深到夺人性命的地步。只要给我十年的时间,封住他的十大经络穴道,泡在药酒中慢慢散毒,十年之后他就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只是这十年他都将处于深度昏迷中,如同活死人失去意识。他不肯让我医治他,说他还有个妹妹实在让他放心不下,若他就这样沉睡过去,他的妹妹该怎么办。我虽不知道他后来如何安排得,却是守着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步。对于一个医者,那种感觉真得不好,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非谁不可的事情,一件事情摆了出来,你不去做自有别人去,可生命却真真切切只有一次。”
覆在小腹上的手慢慢缩紧,外人如何能知道我的感受。从小到大能被我切实抓在手里的东西少之又少,这个孩子,是从我的骨血中延展而出,与我血脉相连,任谁也夺不走。
我深吸一口气,对隐修道:“先生好意忆瑶心领了,只是我心意已决,不再耽搁您的时间了。王府深苑本就不该是您这样的人久留之所。”
他眸中闪过一丝沉痛,似是浮光流瞬倒映出了些许陈年旧事。此刻才真正能看出他眼角阅尽沧桑世事的衰老,或许只有见惯了生老病死,才会生出对生命的虔诚与敬畏。
他叹道:“也罢,我本就没什么固定去处。王府中好吃好喝也不妨在这里多待九个月,再研习研习医书,未必就没有法子。”说完嗟然离去,望着略显龃龉的背影,我有些歉意,或许是我让他想起了伤痛往事。
璃影靠近我,沉默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只道:“先回去罢,站在这里吹风对孩子不好。”
第48章 四十九
岁月平静无波;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璃影将家音带进来的时候,我正将最后一片竹叶勾勒出来。她妆容素淡;但面色还好;青色纱裙能将她骨子里那种玲珑剔透的气韵完美无缺地显现出来。
她的视线只在画卷上稍作停留;便看着我道:“本来以为会看见姐姐临窗抚琴的场景,几日不见倒是又迷上丹青了么?”
我将毫笔放到石砚上,淡然道:“从前不觉得;其实拨弄琴弦也是件顶无聊的事情。”
家音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就对了,从前我看你对古琴的痴迷程度深怕你下半辈子会嫁给那把琴,现在总算回头是岸。一个人若是对哪件东西或是哪个人太过迷恋就像中毒了似得;总不是件好事;对吗?”
“这么听起来,你好像真得长大了。”我学着家音的语调老气横秋地接道。她嗔怒着瞥了我一眼,“你大老远把人家找来就是为了取笑我得吗?”
我边俯首研磨,边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不是……”窗外蓦然传入几声嬉笑,毫无忌惮地走过去。我将视线收回来,正见家音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随口道:“怎么样,秦王府里热闹吧。”
她点头道:“当然,王妃有喜,还是秦王府里的第一个孩子,搞不好还是世子,自是可喜可贺。听说今晚还有家宴,把王妃的哥哥、嫂子,在京能请到的所有亲戚都请来了。瞧瞧秦王殿下真是细心体贴,羡煞旁人啊。”
我深有所感地应和:“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身为王府里的人,我好像应该送件礼物过去以表恭贺,就这幅画怎么样”,我将画卷举止半空中细细观赏,“王府里的书画动辄便是名家真迹,像这样与众不同的总该不会遍地都是吧。”
家音赞同地点头,认真地回答:“确实不多见,但我听说孩子若是在娘胎里受了惊吓出生后可能会带隐疾。”
﹡——﹡
虽然与家音两不相让地斗嘴,但却是安心不少,如此伶牙俐齿,想必她已从悲伤中走出来。
璃影掀帘进来,细声道:“夫人,您昨日要奴婢去向刘大人借的书,他今日亲自送来了。”我和缓一笑,道:“请刘大人进来。”而后,转身对家音道:“你且在屏风内等着,我去去就回。”
每次见到刘文静,我都会想起‘故人’二字,那段风月伊始时的记忆,回想起来如三月春风拂雨的太阳花般明丽,美好却不真实。只因岁月流逝,世事已变,故人也早就面目全非了。
他敛衽为礼,周全而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我从他手中接过那本卷帙泛黄的《史记》,看着那两个精巧的篆字,道:“看上去刘大人也研读多遍了,想来是心爱之物,倒是我夺人所好了。”
刘文静道:“夫人不必客气,《史记》内字字珠玑,文静早已牢记心中,也用不上这本书了”,他看了我一眼,继续道:“我倒觉夫人该多看看,特别是‘高祖本纪’,戚姬祸于上,吕后深忌之。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我拨弄着鬓间微斜的金钗,在唇间绽出一个潋滟笑容,“怎么,秦王不在身边,刘大人连样子都不愿做了。以戚姬作比,那谁是高祖,谁又吕后呢?”
他面不改色,深骏的面容浮出沉稳笑容:“不管是何朝代,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嫡庶之分从来便是泾渭分明,容不得任何人作非分之想。”
那卷《史记》被紧攥在手中,几乎要嵌入血肉中。“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刘大人,让你对我偏见如此之重。”
刘文静大笑几声,朗声道:“偏见?是不是偏见夫人心里最清楚,本来我只是有所怀疑,但现在却可以说肯定了。若当真只是偏见,夫人果真无辜,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和您各怀心思地相互试探了吧。”
我不怒反笑,珠珀钗光中,容色不尽妩媚:“可惜,秦王不相信。无论如何我现在还是安然不恙得,不是吗?”
他冷然道:“秦王一时被情爱蒙了眼睛,你骗得了他一时,骗得了他一世吗?”
一世?我从未想过要骗他一世,而今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只想漂亮地掉下去。我转身将书卷放在桌上,漫然道:“刘大人扪心自问这里面就没有私心吗?纵然泾州之战秦王不战败,陛下不削你的爵,你在朝中的地位就及得上裴寂了吗?同是晋阳起兵的开国功臣,连我都忍不住要替你抱不平了。”
显然这番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传言不虚,刘文静果然是个自恃甚高而又易怒的人。“那又如何,我是平军功光明正大的人,又岂是那种只会阿谀奉承的宵小能及得。夫人若无别的事,文静先行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我回应,便兀自扬长而去。
璃影将新烹的杏仁茶摆上来,香茗茶雾缭绕于室,熏然欲醉。她的声音淡淡的,也如茶一般,“刘大人走得急,连茶都没来及喝。”
家音已从内室出来,秀眉微蹙,含忧道:“他对瑶姐姐成见颇深,又是秦王身边心腹,长此以往恐怕会很麻烦。”
我看着她,问:“你也觉得我若有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必须除去他不可吗?”
家音一怔,仍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将她引到绣榻上坐下,手覆在她的肩胛上淡然道:“笙哥哥之前除了擅长音律,更善工器械水利疏早,长安的府邸里应有不少他留下的手稿吧?”家音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我继续道:“本来不像将你牵扯进来,但我实在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笙哥哥的手稿我随身带了一些,在东宫时太子偶尔见到也很感兴趣,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出办法不着痕迹地将手稿送到太子手中吧。”
手下温软的身体骤然僵硬,家音沉默了一阵,轻叹道:“我虽不知瑶姐姐想做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吧?”我恍若未闻,继续道:“还有刚才刘文静说的话,你肯定听得清楚。关于裴寂的那一段恰当地转述给太子,凭他的心智和手腕,接下来的事情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是你的丈夫!”
家音莹润的脸庞显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无数情绪从眸中滑过,如火光交映时明时暗,懵然一怔,像是抓住了一个重要的念头,定定地看着我:“你不是真心喜欢他,我说得对不对?”
周围的气氛如我们的心境一时晦暗难明,却因着这一句话如一柄利斧在空中劈开一道银光,就着微弱得可怜的光窥见最隐秘的风景,只一瞬,心头已清明。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难过还是淡然,只觉心上有千钧万担压迫着,无处宣泄。我冷冷一笑,声音中隐有颤意:“是,我的确不是真心喜欢他,我也不明白他究竟哪里好,惹得你们一个个像着了魔似得去喜欢。”
家音愣在原地,过了许久,竟痴痴笑出声,眸光温柔而哀怨:“你应该早说得……”
是,我应该早说,应该早早昭告天下,我杨忆瑶对李世民没有半分情感,嫁进秦王府只是为了利用他。看出我面上略带嘲讽的神情,家音缓缓抬起头,视线撩过我的面颊,“我从未羡慕过你,即便从小到大你都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只有一次,陛下赐婚的国书传遍长安,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那个时候我在想,若我是大隋公主,那么现在可以光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