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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晚膳不合姐姐胃口吗?”夕颜不知何时到我身后。我转身看了眼正殿,见郑茯苓正忙着和宴请来的宫眷命妇寒暄谈笑没有注意到这,方才微微一笑,“没有,就是人太多不习惯。”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以为姐姐早就习惯这种场合了呢。”我不得不说,她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浑身不自在。虽然在外人眼里我们同为隋室遗姝,但绝没有他们想得那么亲密,至少还没到称姐道妹的程度。
心里这样想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有些与天性相悖的事情经历得再多也不会习惯。”虽然抱着逢场作戏的态度,但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颇有一语多关的意味。
她笑靥如花,举止娴雅,将新婚前夕该有的娇羞而又春风得意表现地滴水不漏:“有些事情虽然艰难但却依然不得不接受,就如‘夕颜’这个名字”,她慢慢凑至我耳畔,低声道:“接受这个名字的那一天我就有种预感,这一生都会是你的替代品。”
我一惊抬头看她,见波光流转的美眸包含青春天真澄澈,正温柔而妩媚地看着我。突然,眸光偏转停留在我的身后,我转身见阿史那翎正恶狠狠地透过我盯着夕颜。
眼睛红肿好像哭过,腮边的胭脂被冲花了显得很狼狈,发鬓蓬松凌乱像是奔跑所致。毫无悬念她一进门便吸引了众人目光,郑茯苓忙起身迎上来:“那翎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阿史那翎目光如炬,恍若未闻地怒视着夕颜,夕颜愈发妩媚柔姿却毫不示弱地迎上去。谁都不敢上前劝言,就这样僵持片刻后那翎拉过我未说什么就往殿外奔去。
夜风沁凉疾驰着从耳畔奔过,如同利刃刺痛脸颊。我喘息着叫道:“你到底怎么了,就这样抛下满殿宾客……还有璃影,她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
“我该怎么办?”她突然停下来,抽泣涟涟,月光下依稀可见两行清泪辗转流曳。我慌忙上前帮她擦拭,柔声哄道:“怎么了?哭得这么厉害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她满目伤恸,无力地低喃道:“他不喜欢我,我今天终于知道了,他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心脉停跳了一拍,有些心虚地抚摸着她垂落于肩的青丝,“发生什么事了?”
第十三章
“他伤得很重,胸口的亵衣被血染得嫣红,好像将所有血都流尽了。可我依然很高兴,因为我送他的绢帛被他极为珍视地放在胸口,染了他的血……”被泪水冲刷的格外明亮的眼眸好似夜空星辰,闪烁着亘古璀璨的星芒。
细长泛着青光的头发缠绕在指尖,如丝似缎,随风微颤。她似乎平静了一些,身体□靠在我肩头,仰头看漫天星河喃喃低吟。
“那不应该高兴吗?说明他很在乎你。”我偏头问她。
“我当时真得很高兴,就对他说如果真得喜欢我,就像我哥哥提亲。可他的神情……”阿史那翎砸吧嘴,仰头倾思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奇奇怪怪,原本苍白的脸更是没有半分血色。后来我去给他送药,看见他充满恨意地将绢帛撕成一缕一缕,然后对我说‘你去告诉她,不喜欢我就直说,不需要这样装模作样!’他的额头滚烫,血透过绷带将被衾染透了,我以为他是病重在说胡话,可是他眼底的恨意那么真切,让人无法忽视,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心突然很疼,像是被人用利刃刺进心口,粘稠鲜红的血液却流不出来堆积在心扉,带来令人窒息的刺痛。说不清是为那翎还是为他。
李世民,他不该是一个为夺皇位不择手段的人吗?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阿史那翎忿忿地说:“刚才那个女人就是杨夕颜吧,秦王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世民,我到底争不过她。”我正神游天外,一颗心徘徊在各种纷繁复杂的事情之间,未曾思虑她话语中的深意,“陛下已经下旨将她许配给齐王,夕颜现在是秦王的弟媳,他们之间要避嫌。”
“嗯?”那翎猛地直起身子看我,“你不早说,我刚才白瞪她老半天,眼睛都酸了。”我哑然失笑,这样的那翎才是草原儿女本色,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不会为情所困,当真让人羡慕。
我捋顺她粘粘在鬓间的碎发,柔声道:“回草原去吧,你不属于这里。至于秦王,为他笑过,哭过,爱过,痛过,就放过吧。他是王爷将来说不定会有更高的地位,身边不说佳丽三千也是莺燕环绕,你真得愿意与一群女人争宠等他偶尔想起你来看看吗?”
晶亮瞳孔中被困惑所充斥,目光愈发渺远起来。聪明如她,一定会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拍拍她的肩膀:“自己能回去吗?我们这样出来抛下满屋宾客,大家心里一定犯嘀咕,所以我要回去解释。”
她点点头,抱住我的胳膊嘤咛:“忆瑶你真好,如果我走了最舍不得的人不是世民,而是你。”如果你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还会舍不得我吗?恐怕会对我嗤之以鼻吧,那样爱憎分明的性子一定最忍受不了欺骗。我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因为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付出了真心,贪恋这段友谊,贪恋彼此亲密无间的依靠,害怕她知道真相,害怕失去。
天边月华如银,如梦似幻模糊不定的暗黄光芒如同一首吟咏不断的儿歌,徘徊在醮台清夜中。这样的场景莫名熟悉,好像许久之前就已经这样。那些如烟过往萦绕于心头,如同宫苑里的晚香玉散发出忧郁芬芳。缘起缘灭轮回,命运竟是这般奇妙的重叠,幼时童趣盎然绕廊戏风笼仿佛只是昨天。
我清了清略带嘶哑的喉咙,“好了走吧。”
风气灌溉如涌,一汪清泉蜿蜒萦绕过松竹假山,汩汩而流汇入明渠。月光投射到上面,为层层波滚的涟漪镀上熠熠银光。那微弱涌动的波流光影荡漾在那翎的脸上,晕染开娇俏笑容。那笑容不同于深宫内苑馥郁却包含心机的笑,如同被清凉月夜荡涤尘俗,明净澄澈如遗世新生。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与她结缘,因为那份徜徉于天地无拘无束的洒脱闲适是我梦寐所想,一颦一笑镌刻的忧乐都是最真实的心境描摹。这样的日子,多么引人向往,如果有一天能抛开过往,离开宫廷,天高辽阔之处……
遐想戛然而止,我不敢再想下去,因为溺水的人一旦尝过清新空气便不会甘心沉落。
当我重新会到大殿时,只觉殿宇内珠光鬓影,明艳旖旎不复方才宁静。仔细一看,原本太子妃坐的主位上坐了两个华服盛装的陌生女子。
她们大约二十左右,一个身着淡粉色樱花飘飞锦纱裙,额前点着霞红梅花钿,配上艳如朝霞的水润豆蔻更显得粉面含春,妖娆尽显。而另一个身着云水潇湘花纹碧罗拖地宫裙,腰悬白玉五蝉佩。这么一红一青,一素一艳,处在织锦繁华中倒是赏心悦目。
见我进来郑茯苓站起身来含笑道:“这是尹德妃和张婕妤。”我按照唐宫礼典行了礼,早就听闻晋阳宫里的两个前隋妃嫔被李渊接入宫廷圣宠备至。看来为了李建成的前程郑茯苓下足了功夫,该笼络的人滴水不漏。
粉衣女子眉目间掠过一抹诧异,视线交织徘徊在我和夕颜之间,朗声笑道:“早听说炀帝宫中美女如云,夕颜郡主已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今日一见才知道除了美人,竟还有仙女存在。”言辞凿凿如珠玉带着一丝张狂,想必她就是传言中艳冠后宫的尹德妃,这样无所避忌作厚此薄彼的比较,倒真不怕得罪这‘未来齐王妃’。
“娘娘过奖了,您凤仪贵胄,仪态万千,倒让忆瑶自惭形秽了。”我诧异于自己心口拈来的奉承,抬首观察她面色,见脂粉朱蔻精妙细绘的脸上隐现着满意的笑容,方才松了一口气。我还真不擅长与嫔妃相处,从前父皇宫中对她们我向来是爱理不理得,开始时她们还义愤填膺地去告状,后来发现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多一分少一分诟病溢美并不能对我的生活做过多影响,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也就懒得与我计较。毕竟六宫粉黛三千,忙碌的她们自是没空与我这个无所事事的野丫头耗着。
宫女将坐榻设在太子妃身边,我坐在一旁听着她们寒暄,只得陪着笑。
尹德妃能说会道拉着郑茯苓闲聊起来,我本不欲仔细听她们家常,却总有些惹人倾听的话零星散云地飘过来。
“齐王从太原将我们姐妹二人护送过来,这人生地不熟得日后还得仰仗太子妃多多提点。”
“德妃娘娘客气了,这原本是我们当晚辈该做的事情。别说仰仗日后太子那里还得靠娘娘在陛下那里美言。”
“太子仁孝陛下看在眼里何须我美言。他与齐王待我们姐妹素来殷勤礼遇,只是这秦王……不知是我们哪里欠周到得罪了他?”
听到这郑茯苓便细细解释,无非就是些秦王性情刚正,不苟言笑之类的话,却是点到即止,恰到好处。
却见那一旁的张婕妤极少接话,眼神总是在我身上瞄来瞄去。这幅小家子气,难道李渊的后宫尽是这样的人。
“听说秦王染疾,又是为国忧思辛劳所致。我们姐妹准备了些滋养补品,可宫闱礼制森严,又不好直接登堂入室……”尹德妃话锋一转,我手中动作一顿抬眼看去,无意中看到对面的夕颜,见她美丽面庞上满是担忧,视线与我相碰撞迅疾收敛神色,仓惶的动作中却带着一丝笨拙尴尬。我猛然忆起那翎的话,这丫头该不会真喜欢上李世民了吧。
正当我心里暗自腹诽‘怎么就看不出这男人这么惹桃花’时,听太子妃说:“正巧太子也命臣妾备了些补药,打算明天送去,两位娘娘若信得过,臣妾明儿就一并带去,顺便将两位娘娘心意转告秦王。”
尹德妃听后笑靥愈浓,道:“那有什么信不过?”
我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但凡涉及李世民的话题夕颜都不动神色地敛神倾听,果真是上了心。心底浮过一抹不明的情绪,下一刻已经开口道:“小世子年幼离不开娘,太子妃□乏术,不如让忆瑶代劳吧。”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换了副沉思的表情,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