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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来告诉你叶如居在哪里。” 他静静地说。
我一时不曾明白他的意思,也许我只是不敢相信。
他接着说下去:“你们一直找不到他,是因为他被三皇子萧琰软禁在衢门山。”
“你怎么会知道?” 我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冲击得立足不稳。
他片刻无言,然后才说:“林叔早已和三皇子联手,我偶然听见他们的谈话。”
我要到此时才敢相信这一线光明几乎真在我手中。
“我陪你去。” 我听见苏唯在说,“我已向林叔告假,说我要回泗州为母亲扫墓。”
我抬头望着他,看见他身后天幕低垂,几点残星晕开了光华。
他的双眼就是此刻我唯一可及的星光。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他的手仍如记忆中一般温暖。
我记起从前无数次与他在原野中玩耍,黄昏时归家,他拉我的手走过的田间小路。我记得那些一直翻涌到我们的脚边的麦浪,天边欲滴的云霞,他扎给我的野花环被我珍重地挂在颈中。
那时的我们多么年少,多么容易觉得幸福。
我从前所有的幸福记忆中都有他在。
甚至今天,当幸福几乎已成绝响,他仍在努力成全我的幸福。
我的世界已几度天翻地覆,始终不变的唯有他,我的苏唯。
我回到了萧采的身边,他仍未醒来。我收起他床边未曾动过的小瓶。
但愿我可以找到叶如居,从此他再不需要用它。
离开时我没有告诉他我去找叶如居,我不愿让他过早地生出希望。
半个月以后我和苏唯到达了衢门山。
在绵延山谷中寻找叶如居则花费了我们十天。
终于,我们在一处隐密山谷发现了一所看守严密的木屋。
我们潜伏至中夜,顺利杀死了那些看守。其中并无高手,想来萧琰对此隐密之地颇感自信,未曾防备会有人来。
苏唯处理那些尸首的时候,我走近了木屋。
窗上灯火早已亮起,想必屋中人听见了我们的搏杀。
我的心抖索如风中树叶,我几乎没有勇气敲门。
“你们是来救我,还是要来杀我?” 屋中人忽然说,声音漠然。
我没有余力回答他的问题,当我全部的精力都集中于他的身份。
我横下心来,孤注一掷:“里面可是叶如居叶先生?” 然后我停下呼吸,静等他的回答。
他冷笑一声,“你们当然知道我是,何必装神弄鬼?”
霎时间我的喉咙被什么力量收紧而至不能呼吸。
当我又能出声,我说:“我们此来相救先生,想请先生同我们回京救治一个人。”
“我不会再回京城。” 叶如居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肯罢休:“此人八年前与先生曾有未了医缘,还望先生三思。”
叶如居冷笑,却只半声,似是忽然忆起往事。
“你说的可是襄亲王萧采?” 他沉吟。
我的心高高提起,恭敬答道:“是。”
“他是不是已半身麻痹,困于床榻?”
我凛然,“是” 。
“我早已料到。” 他说,语气中却毫无得意之情。“半年以后,他会连手指都不能动弹。”
“先生… …”
他忽语锋一转,“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同你回京。”
“先生… …”
他再次打断我,颇为不耐:
“叶某一生医人无数,唯有在他身上失手,引以为奇耻大辱。当年便曾发誓一日不将他根治,一日不回京城。这些年来我遍访奇药日夜推究,终于研制出一味药丸或可将他根治。你们可将此药带回去要他试验,但药效未明之前要我随你们回京,便是要我破誓,万万不能。”
房内轻轻响动,似乎他在翻找物事,接着窗户打开,他递出一包药来。
我接过,抱在手中,珍如拱璧。
他重又关上窗户。
我在窗前跪下,深深一叩。“多谢叶先生。”
“你们走吧。” 他说,“我今日便会离开这里,若两个月内仍不见效,也不必再来寻我,叶某恐怕再也无能为力。”
我赶回京城只用了十天。
当我看着萧采吃下那些药丸,仿佛在看着我最后的希望。我知道我再也负担不起任何失望。
有一天他忽然问我:“你在哪里找到了叶如居?”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诧异他怎么会知道。
“我的腿已又有了感觉。” 他说。
我不能动弹,我脸上奔走的泪水汹涌而滚烫。
我想此生我已别无所求。
当他渐渐复原的时候已又到了秋天。
我本以为我们终于会有一个平静的秋天,但是府里连续来了几名边关信使,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
重阳节午后,他在廊下读书,我在院中剪菊。
忽有脚步声近,我直起身望着院门。
来人一领灰衫,气度怡静。我正觉他眼熟,已听见身后书本坠地的声音。
回过头,我看见萧采已站起身,他的脸被交集惊喜霎时映亮,眼中光芒前所未有。
这一刻我知道了来者是谁。
能让从容如他如此失态,只有他的皇上,他的三哥。
二十 萧采
送走皇上时已届黄昏,阿湘不在院内。
我心思芜杂; 几经斟酌,终于决定暂时不必告诉她,毕竟事情还未有定论。
然而情势急转直下,至十月初一,我方已沦陷五座城池,车宛大军扬长直入,直逼泗州府城。
十月初七,宫中来人宣我入朝觐见。
我明白定局已成,此次北征人选必定是我。
朝中人人脸色阴暗,原来泗州府城已于日前沦陷,泗州府尹杜仲庭以身殉城。萨穆士气高涨,兵分两路,一取清州一取北涵关,两地均皆告急。
按我与皇上上月商议,兵部已火速调集八万兵马聚至京郊,兵甲饷银分发停当,粮草已经先行。万事俱备,唯缺主帅。事已至此,我责无旁贷,当即请命带兵北伐。
皇上神情欣慰,“老七,有你出马,朕总算可以放心。”
忽听有人说道:“父皇,儿臣愿随皇叔前往军中历练。” 我不用回头,已知道那是萧琰。
皇上目光一闪,望向我。
我无言。
重阳节当日皇上与我一番深谈,虽已渐渐化解从前误会,但萧琰一节却始终未能澄清。有萧琰在军中,日后必多方掣肘非我所愿,但以我此刻立场,却实在不便多说。
皇上沉吟。
萧琰继续道:“皇叔文武双全,儿臣素所景仰,此次是唯一向皇叔学习兵法的良机,万请父皇恩准。”
我望着他言之凿凿神态真诚,不禁一霎凛然。
皇上终于颔首,“也罢。老七,你就替朕调教于他。”
“臣领旨。” 我知此事已无可回旋,迎上萧琰目光,平静地回答。
出征前我还剩下三天,我须先将家事料理清楚。
当晚我去看刘晔。
他自灯下惊起,神色略为不安。
我望着这跟随了我多年的旧人,不免叹息。
我递给他装有银票的信封。
“这里面的银两足够你余生花用,甚至传给子孙。我没有给你地契,是希望你能够远避他乡,不然终究难保平安。”
刘晔霎时明白,面如土色,“王爷… …” ,却双唇蠕动,不见下文。
我等他片刻,接着说道:“三皇子决非善罢甘休之人,此次他同我出征暂离京城,正是你抽身的时机。江南富庶之地风物犹佳,不妨考虑。”
刘晔颓然跪倒,浑身颤抖:“王爷,小人罪该万死。小人原不敢有异心,只是… 只是… 三皇子他逼得太紧… …”
我无话可说。
萧琰的确相逼甚紧,世上能有几人可以抵御美色财帛,何况是随我多年却仍孑然一人两袖清风的刘晔?
我无法责怪因此而变过的人心。
他对我仍有几分忠心,在我重伤时将我移入密室防备萧琰再派人行刺。我相信他放阿湘入府时并不知道她要杀我,也并不清楚我所放走的苏唯究竟是谁。
但如此牵缠不清,如果再被萧琰得知他的身份已经泄露,他迟早必遭铲除。
我只希望他能够听我安排,尽快离开京城这处是非之地。
“言止于此,” 我长叹说, “你好自为之。”
刘晔痛哭叩头不已。
我推门下阶,秋风乍起落叶回旋,檐下铁马发出寥落长音。
我发现我此刻的心情正写照着这一场离散深秋。
敞乐轩灯火犹明,阿湘仍在等我。
当我在院中站定,望着窗上灯火回忆从前,房门忽然打开。
她自屋中光明里向我走来,仿佛来自一个我正不得不远离的梦境。
“你是不是就要带兵出征?” 她问我。
我点头。
“那么,” 她说,“我同你一起去。”
我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但我从未准备好怎样回答,直至此刻。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说:“军中不可以有女人,主帅更需以身作则。不然只怕动摇军心。”
她望着我,却没有再争辩。
风中隐现着菊花微苦的清香,她的发丝拂上我的脸颊。我何尝没有去意徊惶, 在这执手霜风吹鬓影的一刻? 但我不得不做此取舍,当另一面是社稷兴亡,天下江山。
十月十一,秋风寥廓,雁阵惊寒。
皇上亲临北固楼阅兵。
八万将士列队肃立,烈酒三千担抬至军前。
皇上手扶雉碟,朗声道:
“车宛小国,地窄人稀偏居北隅,城不过数十,兵将不过数万。而不自量力犯我天朝,纵得一时猖獗,岂能长久? 大军一到,天威万钧,其必望风披靡。朕当于京城静候捷报,凯旋之日,定当分功论赏,百里相迎!”
说罢举起酒碗,军中一时传令:“斟酒!”
皇上举杯向天,第一碗敬谢苍天,八万将士一饮而尽。
第二碗酹于黄土,敬地。
到第三碗时,皇上忽然转身向我。
“这一碗要敬三军主帅,战无不胜名震北疆,先皇御赐抚远大将军王!”
忽然右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