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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先帝给晋王取名萧揽,便是有意晋王承袭太子之位的,相信许多心腹臣子皆晓得,陛□为皇子更是明白,因此,他登基为帝,不论与晋王关系多亲厚心中始终存了芥蒂的种子。这颗种子在皇权薄弱饱受薄氏镇压之时尚且无法萌芽,兄弟两还可以齐心协力,可眼下看着羽翼丰满,薄氏将来都有可能不再成为皇权最大的隐患,这颗种子就萌芽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蒸。多疑是每一个帝王的通病,陛下可以疑薄氏、明远侯,便可以疑晋王,甚至将来他都可能疑顾丞相,直至最终成为孤家寡人,且看时机而已。
晋王这般聪明当然也不肯坐以待毙,手足之情既然已伤,那边自求多福各求保命吧。因此,晋王虽然明白勾结明远侯可引来陛下更大的猜忌可他还是做了,更何况后来他还借明远侯之口夺回禁军兵权,显然已经不顾帝王的想法,当然,也更说明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晋王忽然拍案怒道:“妄议朝政,别说你是将军夫人,或是本王青梅竹马的友人,你都可以死一百次!”
桌上的碟碗被震飞而起,花生米撒了一地,穆荑当真被这吼声震荡了一下,眨了眨眼,呆愣片刻,只是叹息:“王爷,既然已经收了一块兵符,为何不收下第二块?当年东吴王谋反无实质证据,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本就不该死,沈择青更无谋反的迹象,只要平反身份,罪不至死,最差的,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可保出来,民女相信,本事通天的您,想救出沈择青太容易了!您又何必断送一条这么好的后路?”
晋王冷冷地撇着她,觉得穆荑既陌生又厉害,为何之前他觉得她恪守本分,人畜无害?当真是看走眼,其实她心里怀揣着一把刀,不到关键时候绝不轻易亮出来!
穆荑还有最后一道杀手锏,就看晋王怎么回答了。她先跪下来磕头恳求:“王爷,求您看在东吴兵权乃是一条后路的份上仔细斟酌,切莫葬送了自己。恳请您……救出沈将军!”
晋王看着她郑重地磕头,动作规范标准,一步一到位,谦卑而真诚,更显示出她的决心。她离开晋王府后已经不轻易露出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了,可如今她为了沈择青,当真可放弃尊严如此?
晋王感觉他的心被拧住了,甚至可以拧出血来,胸口淌过凛冽的气。他想让自己变得不在乎,可开口语气却无法控制,实在是嫉妒又不甘:“说到底,你也不过为了救出沈择青,又何必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
穆荑磕完最后一个响头,匍匐在地片刻,缓缓抬起头来,双眸坚定且锐,“沈择青是民女的夫,民女当然要救他!”
“若是本王不答应你又能怎样!”晋王怒道。
穆荑神情瞬间郁结,可眼神并不慌,而是慢慢冷下来了,冷而且硬,“王爷,恐怕这条路并不是只有你可求,您不要,民女相信,总还会有其他人想要!”这便是她的杀手锏。
晋王怒不可遏,霍然站起来,“你这是威胁本王!”
穆荑也不跪了,站起来:“我已没有办法,他是我的夫,新婚之夜未过满便锒铛入狱,倘若他有三长两短我便要一辈子守活寡!我忍了七年孤苦,本来已经放弃了寻觅良人的打算,上天好不容易给我一次机会,未尝滋味便要失去,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做?”
晋王道:“本王不是没有给你机会,你为何要选择他!”
“你给我的机会七年前便已经亲手毁了,我另寻良木而栖,如今你还要再毁一次?”穆荑语气同样很激动,双眸迸发出火花,却是盈着泪。
晋王怔愣地望着她,被她的吼声震得失了魂魄,因为穆荑为了沈择青居然可以这么激动,甚至吼他!
穆荑微微咬牙,语气坚决道:“我不会让他死的,哪怕不择手段我也不会让他死,他对我而言多么重要!”
沈择青于她而言并非只有爱情这么简单,多年来心已沧桑,她已不相信轰轰烈烈的爱情,更不会为了爱情失去理智,她之所以这么护着沈择青,只因为沈择青是她的支柱。那是一种在孤海中漂泊已久寻到浮木的支柱,是独行在沙漠中寻到绿洲的唯一希望,她不想再孤苦无依,为了这希望和支柱,她不会放弃!
也许她的眼神太狠太坚决,不似往常空洞无物的她,以至于晋王震撼;又也许是她太过维护沈择青,不顾他的死活,而深深伤害了他。晋王后退一步,高大的身形微显摇晃,似立不稳的枯木,他眉头郁结,从挤压的心中发出沙哑难过的嗓音:“你这条路于我而言并不重要,甚至皇权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你知道我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么?我守着我们的感情十几年,从十岁有/情爱意识起便眷恋着你,及至年长越发深刻,甚至非你不可,我曾想过倘若你死了或是离我而去我会多么难过,悲不自胜!因此我千方百计地护着你,可是如今你放下了这段感情,渐离我而去,甚至在我病危之时嫁给沈择青,如今你还为了沈择青这般伤我!小芍……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晋王的手无意识地抬起,五指拧了拧将欲握成拳,可又颓然放下,也许眼前已经没有可有让他握住的可缓解心殇的东西。“我最想要的其实是你!比起皇权,比起其他,我只求这十几年的感情有一个结果!”他最后一句五指拧成拳,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我是多么地不甘,不甘!”
穆荑似乎看到他绯红的双眸中有泪,可惜他未让她看清楚,便转身绝然离去,走得大步,走得潇洒!
风雪缱绻他的背影迎门而入,似乎还裹进来一丝温度,冷中带热,刮过穆荑的脸庞,令她打一个寒颤。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头刮过,又刮走了,以至于她空落落的。
这十几年的情谊也不知谁对谁错,也许因有果,缘有因,该报的都已经报了,扯平了,他们本该回到从前,若无其事,然而却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穆荑看着一桌冷菜,扔在温水皿中的酒壶已不再打转,恐怕已经冷了。当年父亲与她、小凉和阿鱼哥曾经盼望着有这么一桌好菜,甚至木桌上多两盘肉菜都跟过节一样十分兴奋,可如今看着这一桌山珍海味她竟然提不起食欲了。
人已死,情已死,心已死,一切如死物,再也回不到当初!
十一月初,永安城的小雪终于辗转成大雪,雪后地上都留有痕迹,虽称不上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可所见之处皆时黑白相接,换了景致。
穆荑坐在马车上,裹着夹棉锦袄,外头还披着双面锦缎披风,锦缎是特制的料子,纹理细腻不易渗水,当然也可阻挡住冰寒的风雪,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冷,哈气成雾,她索性把双手拢到袖间,如一只冬眠的蛹团拢着。
豆蔻坐在她身旁,好奇地掀开窗帘瞧了瞧,那斩破冰雪的骨碌碌的马车声便夹杂风雪吹进来,刮了穆荑一脸面,她忍不住眯了眯眼道:“豆蔻,快把窗帘拉上!”
豆蔻随即回头笑了笑:“夫人,您这般怕冷,待会儿碰到了将军可怎么好,难道您不下车么?”
她的确怕冷,身为北方人,却在南方长大,水家村的气候温湿四季如春,可没有这永安城这般又干又燥冬冷夏热,以至于她回京七年仍是不适应。
不过提起沈择青穆荑面色温柔笑道:“见了将军我自然下车!”
“恐怕夫人见了将军身心就暖烘烘了,哪里还怕冷!”豆蔻打趣。
这些下人跟随她没规矩惯了,穆荑也不在乎,只是勾唇笑笑。
今日是沈择青出狱之日,她真没想到晋王最终还是被她说动了,原以为那天争吵如此激烈,定然没戏了,而且往后一月晋王都没有来她院中走动,她已不抱希望。可没想到一月后,苏公公告诉她王爷已经安排了马车,让她出府接应沈将军,仔细一问,沈择青已经平反无事,不过陛下给他安排了差事,需得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就将功补过吧,只要能活着出来就好。穆荑心下感激晋王,幸好他终是答应了,不过至今她也没见过晋王。
马车在狱牢门前停下,穆荑下了马车,隔着风雪便见沈择青走出来,囚衣褴褛而单薄,发丝凌乱而飞舞,面容憔悴,双眼甚至凹下去了,已然没有当初的清俊饱满,算算不过一月又十七天而已,他便换了这么一副模样,还不知在狱中受了多少苦。
“阿木!”穆荑唤了一声,沈择青转头发现她,一扫忧郁,灿然一笑。
不论多么凄苦,他在她面前总是摆出最令人放心的姿态。穆荑心下酸涩,不顾风雪路滑飞奔过去。
沈择青伸手等着她搭上双手,两人经历生死,久别重逢,相顾无言,唯有百般滋味萦绕心头。
就在两人相逢的时候,远处亦停着两辆马车,一位白衣女子裹着面纱翩然独立,另一位乃是晋王,他远远地看着,看着,风雪席卷面容,看不清神色。
47、四十七
将军府除弊迎新;大门口挂起了红灯楼,府内主要通道皆以红绸装饰;前院狻猊香炉焚香袅袅;重获自由的将军府奴仆皆在前院恭列等候。
沈择青与穆荑并肩入内,管家领着众仆鞠躬拜贺:“恭迎将军大人及将军夫人回府!”
沈择青回头望了穆荑一眼,低声问可是她的主意?
穆荑摇摇头轻声回:“是管家的主意。”她未曾告诉她这一月多都在晋王府中度过。
沈择青笑笑;命众人起来;又说了一番劫后余生的感慨及奋进之语,众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管家又命小厮到门外点了鞭炮,沈择青这才与穆荑回后院。
外头风雪已停;可院中仍是很冷;堂屋门口刮起了厚厚的绒布卷帘,掀开进去后顿时隔断了风声,屋内一片清静。
穆荑跟随沈择青到屋中,抬手解开他颈下披风的丝绳,脱下披风抖了抖风雪,扔到屏风上,又伸手替他脱下狐皮夹袄,退下破旧的囚衣。
沈择青嘴角微勾,也不阻止,安然享受着她的服侍。往常都是他一个人更衣洗漱惯了,如今有娇美的娘子伺候,又是他心爱之人,别提有多喜悦。
豆蔻和另一名小丫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