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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个我眼里变得强壮结实的二爷,就像脆弱的孩童一样,倒在我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二爷好了。
他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昨晚折腾那么一次,我衣裳到现在都是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头皮上,膝盖和额头上泥血混杂。
也许是伤病的原因,二爷的眼睛有些红
他向我招了招手,低声说:“过来。”
我身上脏得要命,没敢过去,我说二爷,你让奴婢先去换了衣服吧。
二爷看着我,嘴唇有些发抖,最后点了点头。
我越来越摸不透二爷。
后来,二爷伤病好了,人又开始活泛了。
这个时候,大爷也回来了。
大爷回来的时候比二爷伤后回家更惨。他被元生搀扶着,憔悴地归家。我吓了一跳,元生拉我到一边,小声说:“大爷叫人给骗了,本钱都骗没了。”
说完,他左右看了看,奇怪道:“唉?家里怎么添了这么多东西。”
我不自觉地挺直腰板,说:“二爷买的!”
元生大吃一惊。
我把这几个月的事情跟元生说了一遍,元生俩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二爷从外面回来,看见我和元生站在角落里说话,他脸瞬间就绿了。
我连忙拍了拍元生的手,意思是主子来了,不能说话了。
二爷看见后,脸更绿了。
于是背后闲聊主子的后果就是,元生晚上没有饭吃。
为啥我有?
我也不知道。
二爷知道大爷被骗了,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把大爷叫道屋子里,谈了足足一个上午。
出来的时候,大爷跟二爷说话的态度就像是以前跟老爷说话一样。
我离远远地看着,二爷虽然矮了别人半截,但是我总觉得需要被仰头看的是我们二爷。
之后,大爷就留在家里打点了,换二爷跑外面。
这样下来,他一走就是一两个月。
慢慢的,家里也发生了变化。
我们在年底的时候,换了个新宅子,虽然没有之前杨府大,但是也敞亮了不少,又添了不少下人,只可惜换宅子的时候,二爷不在。
不知道二爷走的时候跟大爷说了什么,反正大爷不让我干活了,还给了我一堆新衣裳穿。
元生对我说:“你熬出头了。”
我没怎么懂是什么意思。
再后来,二爷回来了一次,是在大晚上回来的,天还没亮就走了。我醒来后,元生跟我说,二爷在你屋子里待了一夜。
我不知道二爷为什么不叫醒我。
又过了大半年,二爷回来了。
这次回来,整个杭州城都在谈论二爷。
他们给二爷起了个绰号——叫“半截财神”。
我想说财神就财神好了,为啥还加个半截。
不过二爷对此一点都不在乎。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深秋,我在打理院子。虽然管家不让我做事,但是我牢记自己是个本分丫鬟,每天都要干活才能睡觉。我把地上的叶子扫了扫,回过头,就看见那个坐在石凳上的人。
我都不知道二爷什么时候坐上去的,甚至手边还摆着一壶茶。
他穿着一身白色绸缎里衣,外面是黑色的袍子,头发高束,拇指上套着一个碧绿的玉扳指,虽然简简单单,但整个人说不出的贵气。
我说:“二爷你回来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还是在看着我。
我左右看了看,说:“奴婢去找管家。”
他没让我去,对我说:“过来。”
我走过去,二爷看着我手里的笤帚,道:“这是什么。”
原来二爷还是喜欢问这个问题。
我说:“是笤帚。”
二爷轻描淡写,“扔了。”
我是不会在主子面前扔东西的,我把笤帚放到一边。然后恭敬地站到二爷身边。
二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今晚换身衣裳,跟爷出门。”
我说是。
等到了晚上,我站到二爷面前的时候,二爷面色僵硬地跟我说:“我不是让你从一件破衣服换到另一件破衣服。”
我啊了一声,犹豫要回去再换,二爷摆手说:“不必了,走吧。”
西湖边上热闹极了,我瞧着湖里那一条条漂亮的画舫都惊呆了,二爷领着我去了其中最大的一条上。还没上船,里面就迎出来几个人,笑得眼睛都没了。
“哎呦,二爷,可把您给盼来了啊。”几个人把二爷迎上了船,我跟在后面。
我还是第一次上画舫呢,里面又宽敞又亮堂,摆满了装饰,金碧辉煌的。船里摆了两桌,有不少妖娆的歌姬弹琴唱歌。
我打眼一看,屋里的丫鬟小厮都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穿着打扮一点也不含糊。
我终于知道二爷为啥让我换衣服了,我又给他老人家丢人了。
虽然丢人了,但是丫鬟的本分还是要尽的,我去跟丫鬟小厮站成一排,恭敬地垂首等招呼。
我过去的时候,旁边的几个小丫鬟都奇怪地看着我。
果然,我不适合出现在这啊。我有些内疚地看向二爷,正巧二爷也在看我,他眼神也很奇怪,仿佛在说,你跑那去干什么。
他抬手,“过来。”
我没辙了,就到他身后站着。
二爷还没完,拍拍他身边的位置。
我没懂。
二爷已经连叹气都懒得给我了,一边察言观色的男子看着了,连忙笑着对我道:“侯姑娘,快请坐。”
猴姑娘?
我一脸木然地坐了下来。
第六章
那晚过得莫名其妙。
好多人冲我恭敬地笑,还有不少丫鬟给我添菜。
我想说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丫鬟啊,你们别给我添菜啊。
可我没敢说,这种场合,我连饭都吃不下,哪还敢说话啊。
二爷自始至终都坐在一边,笑着跟周围的人应酬。二爷虽然笑着,但是一点都不轻浮,反而十分沉稳,周围的人同他说话很恭敬,他也一点架子都没有。
至于他们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后来,酒过三巡,另外一桌忽然来了个人,到二爷面前,扑通一下跪下了。
我定睛一看,哎呀!这就是当初围着二爷看,还把我给打了的那个公子哥啊。
他跪在地上,但是腰板没有弯。看上去像是喝了不少酒,面色酡红。他看着二爷,喘着粗气,道:“杨二爷,我不知道你今日请我是怎么个意思,但是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
你说就说呗,吼什么啊。
二爷静静看着他,道:“说。”
那人激动得鼻孔都有点放大了,他大声道:“当初二爷受难,我王家没有雪中送炭,我王志更是干了落井下石之事。二爷如今发达,掌管半个江南的商路,不照顾我王家也是情理之中!但是——!!”
王志真的是喝多了,整条画舫的人都在看着他,他死死地盯着二爷,道:“但是!我王志不后悔——!”他的声音里甚至夹了一丝哭腔,“我不后悔!当年你在桂花楼酒后闹事,把我妻长发剪断,我妻整整半年不敢出门,也不曾露出欢颜,你、你还记得么——!?”
我静默,偷偷看了一眼二爷,二爷没什么表情。
王志最后大喊一句:“所以我不后悔!杨一奇,我们王家小本生意,没你照料照样能活——!”
二爷终于开口了。
“那你现在,为何要跪我。”
所有人都安静了,王志也安静了。
真不需照料,还跪什么。
王志弯下腰大哭,整船人都在看着。
二爷推开凳子,站到地上。他没有扶拐,一手搭着桌子,一手扶在王志的肩上。
“起来。”
王志没有动。
二爷用了力,“王公子,起来。”
王志抬头看了二爷一眼,终于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二爷就成了全船最矮的了。有人要过来扶他入座,二爷摇摇头,自己倒了一杯酒,转过身,对众人低声道:
“各位,今日请来的各位当中,有从前认得我的,也有不认得的。有交过恩的,也有结过仇的。这杯酒,我敬给那些交过恩的人。”
二爷一杯酒喝完,杯子一扔,自己往后挪了一步,抬头又道
“这个头,我磕给那些结过仇的人。”
话音一落,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二爷已经俯首下去,额头磕在画舫的木板上,咚地一声。他只有半截大腿,这个头磕得不易。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我。
谁敢受着二爷的头,别说我一个丫鬟,在座的都是些对二爷有求的人,更不敢受着,连忙纷纷起身。但没人料到这样的情形,所以也没人敢开口。
二爷起身,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他又倒了一杯酒,对众人道:“我杨一奇出来做生意,只靠三件东西——!”
“胆量、头脑、有信用。” 二爷的声音沉稳,目光清亮。“我从前犯过混,老天爷也给了我惩罚。若是诸位肯给我机会,再信我一次,那今后大家有福一起享,有钱一起赚,杨一奇绝不会亏待大家。”
二爷就是二爷,多会说,几句话的功夫,座上有好几个人都哭了。
“至于你。”二爷看向王志,带着玉扳指的拇指虚指了我一下,低声道:“你还记得她么。”
王志看着我,点点头。
二爷淡淡道:“给她磕三个头,求她一声没事,那日就算揭过去。”
王志走到我面前,扑通一下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我慌乱地看着二爷,二爷一点表示都没有。我试着说:“没没没、没事。”
王志起身,二爷冲他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二爷把我叫到轿子里,说:“委屈你了。”
我震惊了,我被公子哥磕头还是头一次,我说不委屈。二爷笑了,说:“坐过来点。”
我靠过去一些,不敢抬头看二爷,一直低着头。二爷说:“你总低头,看什么呢。”我胡乱道:“看扳指。”二爷把扳指摘下来,放到我手里,“你喜欢这个?给你了。”
我哪敢接,摇头说:“我就、就看看。”
二爷拉过我的手,把扳指放到我手里。翠绿的一个,还带着二爷身上的热气呢。我拿在手里,更不敢说话了。
这次二爷回来,就常住下了。二爷又盘了一个大宅,跟之前杨府的差不多。夫人和小姐们也都接回来了。府里一下子变得热闹多了。
从前最不受待见的二爷,现在是府里的主人,除了夫人,所有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句老爷。
府里热闹了以后,管家又招进来几个小丫鬟。我一看就知道,这是要送到二爷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