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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穿上衣服,我要去紫雀阁看看她。”
“小姐身体极虚,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为好。”
“不好,说什么我也要看一看。”
看见紫鸢的第一眼,梨嫣只是感觉惨不忍睹。她的肩头和后背肿得老高,不肯愈合的伤口狰狞地遍布她的后背,广贞夫人亲自煎药去了,留下一屋子婢女围在她床边。梨嫣看见她趴在床上,汗水涔涔,眉头紧蹙,每当婢女将药水滴在她身上,她就止不住一抖。
梨嫣轻轻唤她:“姐姐。”
她听到,睁开了眼睛。低声对下人说:“你们都下去吧。”
梨嫣接过药水,亲自给她擦伤。
“你的身子还没好,出来乱跑什么。”她闭着眼睛说,一如既往的冷漠。可这句看似不近人情的话,在梨嫣听来却美如天籁。她轻轻地握住紫鸢的手,这两只手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没有任何距离,没有任何阻隔。
“自从上次和那个少年一别,再也没有人这样关心我的死活。”梨嫣哑着嗓子说。
紫鸢微微一笑,其实她的容貌较梨嫣还是逊色三分,但比梨嫣多了一分成熟,一分优雅,一分大气。
“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太坚强。”
梨嫣的心微颤,被久久压制的眼泪再一次涌上来。尽管十二分不愿提起,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对紫鸢说:
“你马上要……出嫁,这么一来,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紫鸢的回答却有如平地惊雷:
“我知道你喜欢他。”
梨嫣立时没了言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那什么。”
“没关系,我不介意。”紫鸢的回答倒很坦然,“从你可以为了救他一命弄得伤痕累累我就可以看出来,你对他有意,其实他对你也有好感。不过梨嫣,我说一句你可能不爱听:你们俩不合适。”
心里的纠结被紫鸢一眼看穿,梨嫣紧张过后,反倒释然了。他们之间的不合适已经非常明显。不过梨嫣心里越来越疑惑:伯邑考并不像是红孩子——哪有那么活泼大胆的熊孩子长大后变成这个样子。反而在她的记忆里有一个人,与这长大后的伯邑考暗暗吻合。
离了紫雀阁,梨嫣看到恢弘的虹銮大殿里,受礼的准备即将告成。一应祭、礼、酒器包括鼎、鬲、簋、觚、尊、瓿、盉等俱全。九盏饕餮独柱爵分列排开,梨嫣知道那是备给首相、亚相、三公和四镇王侯的酒器。那介曾给梨嫣和紫鸢带来麻烦的夔凤纹玉圭被放在祭台的正中间,直到受礼开始之前都有专人看管。在祖先的灵位前,还有一具雕刻有四只卷角羊的尊,通体饰以细密云雷地纹、夔龙颈纹、蕉叶纹与带状饕餮纹。梨嫣只听说它是祭礼中最顶级的礼器,昨日才从朝歌运来,唤作“四羊青铜方尊”。
梨嫣静静地看着殿外那个新挖的大坑,过不多日那里就要埋葬不知多少人的尸首。而对于这一切她都无能为力,她只能暗暗地祈祷:上天若有好生之德,请赐示那些该死的巫师,让这些可怜的人牲死得哪怕少一点,再少一点。
此时的她还没有想到的是,受礼大典上的卜辞真就没有让太多人丢掉性命,可是天帝选中的那个,却是让人万万不曾想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祭典碎骨
受礼大典的前一日,各路王侯云集在冀州侯府。除了首相商容、亚相比干、九侯姜桓楚、鄂侯鄂崇禹和西伯侯姬昌这两相三公曾在天子祭典上有点印象,梨嫣还是第一次正式认识上大夫梅伯、费仲、武成王黄飞虎和陈塘关总兵李靖。其实按照祖训,像梨嫣这种出身的人没有资格参加这等规格的祭礼,但苏护特许,府内人不敢不从,而外人又多不知晓,见了梨嫣甚至还礼让三分。
梨嫣终于再一次见到伯邑考。
作为西伯侯的长子,他来这观礼是应有之义,一向心高气傲的梨嫣此时见了他,不知为何竟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梨嫣,多日不见,你的气色好多了。”听见伯邑考与她说话,她终于鼓起勇气面对他的目光——他依然是那么温和有礼,一如五年前的祭典。
“谢谢。”梨嫣的语气平淡如水。
“怎么没看见紫鸢?”他接着问。
梨嫣忽然没来由一阵憋闷,不过依然矜持道:“姐姐近日染病,不便见客。待明日大典,她自要出现观礼。”
伯邑考“哦”了一声。
梨嫣本不想和他继续交谈,可是有一个疑问却不吐不快:“姬公子,我有一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但说无妨。”
“那日你来我府,手持一方白色丝巾。丝巾本是我的旧物,我想知道你从何得来?”
梨嫣的心怦怦直跳,她不敢预测他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也许无论什么答案,都不会让她好过起来吧。
他略略思忖:“那本是五年前我在五龙山所获之物。”
梨嫣追问:“是谁给你的?”
“没有人给我,那是受伤的小三子臂上系着的东西。我救他回去时不慎脱落了,所以一直留在我这里。”
果然如此。
听到预想中的答案,梨嫣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一股隐约的痛,渐渐侵占了她的心头。对啊,既然是长子,怎么可能叫小三子;全身上下一点都不红,又怎么会是红孩子呢。
她站在他面前,再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在心里默念道:小青松,今生我与你注定是有缘无分。
忽然听到父王在叫她:“嫣儿,过来。”
梨嫣过去,看见一个身穿铠甲,头戴金翅乌宝冠的将军正与父王交谈,他左手还托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宝塔。父王对她说:“李靖将军是父亲的军中好友,见过李将军。”她向那人深施一礼。
“数年不来你府,没想到你的小女儿都这么大了。”李靖感慨道。
李靖……这个名字划过耳际,梨嫣忽然想起那日在巫彭山的少年,一别月余,竟一直没记得联络。她顾不上是否失礼,问道:“李伯伯,不知您的公子是否来到这里?”李靖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果然是将门之女,快人快语。喏,你看那边,是我儿金吒和木吒。”梨嫣看去,是两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她说:“不……我说的是,哪吒。”却不想李靖微微皱眉:“哪吒他……”
梨嫣的心一下子揪紧:怎么!他那日身上有伤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只听李靖冲那边喊道:“哪吒!你过来。”
梨嫣终于看到哪吒,还是一身鲜艳的红装,身材依然挺拔,只是更高了一点,更俊俏了一点。
“父亲,你叫我。”
“来见过苏将军的小郡主。”
梨嫣的心又不安分地跳了起来。
他看了梨嫣一眼,落落大方地对她说:“哪吒见过小郡主。”
梨嫣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心里想着他会不会问她腿上的伤有没有好一点,这样她就可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你娘有没有给你再做一个肚兜?”
然而却只听到父亲变得严厉的口吻:“梨嫣还不还礼。”
她有点失望地回礼:“三公子好。”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抬脚就要离开。梨嫣只得又叫了一声:“哎。”他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她,她问:“那日巫彭山上受的伤,好了没?”
哪吒这时才恍过神来:“呀原来是你!一时间没认出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梨嫣一听,一口气憋在心口处,差点没晕过去。
盛大的受礼如约而至。
一切一切和五年前的祭典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王公大臣,一样的祭祀礼器,一样等待宰杀的奴隶和牲畜。不同的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躲在大殿后面的胆小的孩子,她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一起迎接这庄严而残忍的大典,站在哪吒身边,站在伯邑考身边。
父王正在上面诵祭文,大伤初愈的紫鸢站在前面,摇摇晃晃站不稳。她忍着疼痛,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这典礼繁琐的程序一道接一道,又臭又长。就在她感觉力不从心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她侧身一看:果然是梨嫣。
终于到了最后的太卜占卜,听说太卜是朝歌御用的大巫。太卜世代沿袭,为大商占卜吉凶,通灵传意。听说太卜位高权重,他的预言就是说一不二的法令,历代商王都要敬畏三分。这位太卜这次来到冀州,专门有二百禁军保护他的安全,地位之尊崇可见一斑。梨嫣看他的脸方方正正,脸色阴黑,干枯的皮肤上爬满了皱纹。
只见他在龟甲上钻了数个小坑,将艾蒿置于其中点燃,新鲜的龟甲一点点爆裂开无规则的纹理。这次占卜结果异常重要,关系到此次祭礼需要多少祭品、哪些祭品。被选中的人都要被进献天帝,一旦被选中,就没有生还可能。大殿里一片寂静,殿外跪候的奴隶战战兢兢,每个人都在等待天帝的指示。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燃了几遍艾蒿,龟壳才不情愿地裂出几条纹路。太卜细细观察,许久方说:“天示下:左此右系。”
兆文只显示了这一个要求。
话音一落,大殿鸦雀无声,苏护魁梧的身躯猛颤了一下,身后的广贞夫人一下子瘫倒在地,泪水倾泻而出。
左“此”右“系”,分明一个“紫”字!而阖府上下,与“紫”有关的仅有一人。
紫鸢呆在了那里,伯邑考呆在了那里,所有人都呆在了那里。今年的天帝,口味似乎变得越发挑剔。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空当,只听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响彻大殿,只见梨嫣站在殿中间,手拿一柄青铜剑,一剑劈碎了供在神案上的龟骨,神圣的龟骨四散开来,撒了一地。
没有人看到她是什么时候离开队列的,没有人看到她从何处拿了这把剑,没有人看到她怎样突破了守卫的防御,所有人只看到苏护的小女儿站在神案前,将天帝的兆文劈了个四分五裂。
她站在众人中间,冷冷地说了句:“让自己的生死由着这些龟甲